剛說完這句,嚴世蕃跪在那裏猛地抬起了頭:“我不是閣員了!可我還是吏部的堂官。我向內閣仍然舉薦羅龍文或鄢懋卿接任浙江巡撫!”
高拱也抬起了頭:“我舉薦譚綸署理浙江巡撫!”
張居正也接言了:“我附議高拱,舉薦譚綸署理浙江巡撫!”
呂芳慢慢說話了:“你們都不要舉薦了,有上諭,浙江巡撫著南直隸巡撫趙貞吉調任。”
三個人都啞在那裏。
呂芳:“還有上諭,趙貞吉對於浙江事務尚不甚熟悉,你們可以舉薦合適人選參與查辦鄭泌昌、何茂才等人貪墨一案。”
這一次是張居正立刻大聲接言了:“新任浙江淳安知縣海瑞和建德知縣王用汲清正剛直,可以協助趙貞吉查辦該案!”
徐階被嘉靖陰損了一下,正愁對裕王對高拱和張居正無法辯解,這時正是表明心誌的一個機會,立刻接言:“我認為高拱、張居正推舉海瑞王用汲是合適人選。閣老,呂公公,這兩個人可用。”
呂芳表態了:“協助辦案嘛,隻要人可靠就行。嚴閣老,你老認為如何?”
嚴嵩:“嚴世蕃、高拱、張居正可以回部了。把李春芳、陳以勤請來,內閣一同擬票吧。”
嚴世蕃第一個倏地站了起來,轉身便走了出去。高拱和張居正也跟著慢慢站了起來,向嚴嵩、呂芳和徐階揖了一下。
徐階兩眼深深地望著二人,張居正迎向了他的目光,高拱卻看也不看他,轉身走了出去。張居正也隻好跟著走了出去。
內閣門外的陽光是那樣耀眼,這兩個人邁出門檻的身影也隨著先行離開的嚴世蕃消融在日光之中。
此時之西苑,因位處紫禁城之西而名之,其地囊括今之中南海什刹海,本為皇家園林,取通惠河之水,林木掩映,皆無高瓴。嘉靖帝二十一年“壬寅宮變”後遷駕於此,才在這裏蓋起了幾座大殿。幾次大興土木,幾次都焚於莫名之大火中。第一次大火就曾有言官上疏雲風水使然,不宜興蓋大殿,本意還是想勸嘉靖遷回紫禁城宮中。嘉靖大怒,言風水者吃了廷杖,此後再無諫疏。內閣值房當然也就從紫禁城的文華殿遷到了這裏。這就使得內閣的閣員們每次來當值都要沿著海子走好長一段路程,夏日冬雪,景色雖好,畢竟辛苦。
今日一番突然變故,嚴世蕃、高拱、張居正逐閣,從玉熙宮那一片宮殿高牆內出來,通往西苑禁門偏又隻這一條路,白日照水,垂楊無風,蟬鳴聒耳。三個冤家心裏都較著勁,誰也不停下來讓誰單走,步幅下又都帶著風,不知者看來還以為前後相距不到數尺的三人是一撥的。
嚴世蕃走在最前頭,高拱和張居正前後腳近於平行。打了個平手,兩敗俱傷,嚴世蕃心如沸水不說,高拱、張居正也高興不起來,二人也互不相看。前路還有廝殺,心事自然紛紜。
突然,嚴世蕃在二人前麵停下了,一條石道也就寬約數尺,他當中站著,轉過身來。二人被擋著了,四目望著二目,烈日當頭,對峙在那裏。
“把我拉下了馬,還以為二位賞了紫禁城乘坐二人抬輿呢。原來你們也還是步行啊。”嚴世蕃的那條大嗓門在西苑這樣的地方也毫不降低,居然使他們身旁幾株樹上的蟬都停止了鳴叫。
好靜,靜得人反而耳鳴。
“人生兩腿,都是用來步行的。難道小閣老的腿離了馬就連路都不能走了?”高拱從來就不怕他,嗓門沒有他大,調門卻不比他低。
“高肅卿!”此地恰在轉彎處,嚴世蕃這時站的位置有些吃虧,因他的臉正對著日光,偏睜大了眼,被日光刺得難受,仍緊盯著高拱,“‘少小離家老大回’,你要真是個願意走路的,今日就該明白,自己可以走了。你要還是想賴著等內閣首輔那把椅子,我告訴你,徐階現在都還沒坐上呢。就算徐階坐上了,也不會傳給你,江南他還有個學生趙貞吉在等著,你身邊他也還有個學生張居正在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