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有祿低聲地:“蔣爺和徐爺在哪裏?”

一個兵:“在等你呢。”說著便引著田有祿走到了牢院左側屋簷的暗處。

好一陣子,田有祿才看清蔣千戶、徐千戶都站在這裏。

田有祿:“沒辦法,說是見不到織造局的人,他高低不離開。”

徐千戶立刻便想發作,蔣千戶攔住了他,望著田有祿:“沈老板那個管事現在哪裏?”

田有祿:“帶著幾個人,一直在縣衙門等著。”

蔣千戶:“那就叫他來。讓他把姓海的領到船上去。”

田有祿故意猶豫著:“他也不會聽我的……”

蔣千戶:“就說你見過沈老板了,是沈老板的意思。”

田有祿又磨蹭著:“那我去試試。”

徐千戶:“不是試,一定要叫來。”

田有祿:“我這就去。”

月亮被雲遮住了,隻閃閃爍爍有些星光。往年在這個時候淳安的田間早已是禾苗茁壯,蛙聲一片。今年田都被水淹過了,秧也沒插下去,田畦溝渠到處是野草,蛙聲便稀,蟲鳴聲響成一片。

驛道遠方的馬蹄聲還有車輪聲傳來了,越近越響,許多蟲子便不叫了。馬車上的燈籠光漸次馳近。

一個隊官,八個騎兵,都挎著刀,前麵四個,後麵四個,中間便是隊官緊護著高翰文的馬車。

鄭泌昌原本是安排高翰文坐船,他自己堅持要走陸路,這才改乘了馬車。反正時間是拿捏在這幾個護從的官兵手裏,都明白要在第三日天明到達淳安恰好。現在離天明也就一個多時辰了,馬隊到了五獅山北麵,略事休息,翻過山到淳安縣城,天剛好亮。

高翰文閉著眼靠坐在馬車裏,雖然身子依然虛弱,精神已經旺盛了許多。楊金水的晤見使他吐出了胸口那股天大的冤氣,盡管前路依然凶險莫測,這時卻又能夠憑著胸中的理學慨然麵對。還有一則感慨,就是自己現在特別想見到海瑞。巡撫衙門第二次議事,海瑞那股“在地為河嶽,在天為日星”的凜然陳詞,使他多年想象中的天地正氣突然有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從一登上馬車,高翰文眼前揮之不去一直是海瑞的影子。這個人現在一人挺在淳安,高翰文從心底裏陡生了一股豪氣,是那種“聞鼙鼓而執金戈”與之並肩破陣的幹雲之氣!想到這裏,海瑞的影子從腦中消失了,高翰文睜開了眼,去撩車簾,他想知道什麼時候能到淳安。

恰在這時,馬車慢慢停下來了。

“到哪裏了?”高翰文問道。

車邊那個隊官:“回高府台,已經到五獅山了。”

高翰文是看過《淳安縣誌》的,立刻說道:“翻過五獅山就是淳安了?”

那個隊官:“高府台說的是。”

高翰文:“不要停,天亮前趕到淳安。”

那個隊官卻翻身下了馬,接著幾個兵都翻身下了馬。

高翰文:“我說的話你們聽到沒有?”

那個隊官:“人馬都困了。高府台總得讓人喘口氣吧。”

高翰文:“那就稍歇片刻,接著趕路。”

那隊官:“天亮前我們是趕不動了。天亮後再走吧。”說著對其他幾個兵:“把馬拴好了,喂點草料。人也都歇一覺。”

高翰文立刻明白了,這又是鄭泌昌、何茂才的安排,心中那股氣便又湧了上來,從馬車上跳下,徑直走向那隊官:“把馬給我。”

那隊官捏緊了韁繩:“高府台,你老這是要幹什麼?”

高翰文:“你們歇,我一個人去淳安。”

“那可不行。”那隊官一拉韁繩,“省裏安排我們護送大人,怎麼能讓大人一個人走。”

高翰文慢慢抬起了頭,烏雲遮月,星光閃爍,蒼穹下自己竟如此孤獨!

“誰!”突然,那個隊官發出了大聲喝問。

高翰文注目望去,驛道前路邊的樹林裏十幾騎人馬走了出來。

八個兵都抽出了刀,對峙著對方。

對方一人牽著馬在前,兩人牽著馬在兩邊隨著,打著兩盞燈籠走了過來。

“站住!”高翰文的護兵又大聲喝道。

“瞎了眼。燈籠上這麼大的字也看不見嗎?”對方那人依然牽著馬走來,竟是譚綸。

這邊的兵都盯著望向燈籠——燈籠上赫然印著“總督署”三個大字!

臬司衙門幾個兵氣焰立刻沒了,把刀慢慢插進刀鞘,讓開路站在那裏。

“譚大人!”高翰文在信陽驛站見過譚綸,這時禁不住激動,迎了過去。

譚綸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說道:“我們一邊說話。”

見二人向驛道旁樹林走去,臬司衙門那個隊官便示了個眼色,帶著兩個兵跟了過去。

譚綸停住了,回頭望向那三個兵:“幹什麼?”

那隊官:“回譚大人,小的們奉命護衛高府台。”

譚綸:“剛才我都聽到了,高府台說要走,你們挾著他不讓走,這是護衛嗎?”

那隊官不吭聲了。

譚綸:“大明朝的律法,文官節製武將。幾個臬司衙門的兵竟敢要挾杭州知府兼賑災欽使!來人。”

總督署的親兵應了一聲,都走了過來。

譚綸:“把他們的刀都下了,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