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寧遠向裏麵望去——偌大的廳堂四周都影影綽綽,隻有樓梯上一片燭光,楊金水和鄭泌昌、何茂才就像浮在半空中正陪那幾個商人笑看著綢緞。

馬寧遠咽了一口唾沫,也壓低了聲音:“是造反了!得立刻稟報。”

“造反了?”兩個太監對望了一眼,立刻露出了緊張。

一個太監:“在哪兒?有多少人馬?”

馬寧遠:“人馬現在還扯不上,上千的刁民他媽都湧到總督衙門門口了。”

兩個太監剛才還提在嗓子眼兒裏那口氣立刻又鬆了,對望了一眼。

其中一個太監:“我們還以為有兵馬打到這兒了呢。那就還是等等,也就一會兒。”

那親兵隊長接言了:“二位公公,部堂大人這會兒沒看絲綢,我先領他去見部堂吧。”

馬寧遠連忙接道:“對。我也不打擾楊公公他們看花樣,隻去稟報一下部堂大人。”

兩個太監猶豫了一下,又對望了一眼。

顯然是不好阻擋胡宗憲的親兵隊長,一個太監望著他:“有事可是你的?”

親兵隊長:“放心,不會有事。”

另一個太監:“那就悄悄兒的,楊公公的脾氣你們知道。”

馬寧遠急忙答道:“知道。”

一個太監:“去吧。”

親兵隊長領著馬寧遠輕步走向胡宗憲,離他還有數步,親兵隊長又伸手攔住了馬寧遠。

燭的餘光中,他們看見胡宗憲蓋著那件披風坐在那裏,身子依然保持著正坐的姿態,但已經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那親兵隊長望著胡宗憲瘦削的臉猶豫了,望向了馬寧遠。馬寧遠也猶豫了,停站在那裏,從他的神態可以看出,不是不敢,而是不忍叫他,隻好把焦急的目光轉望向樓梯上照著楊金水他們的那片燭光。

樓梯上,楊金水已經領著一行登到了接近那女子的梯級。

站在樓梯下的兩個隨從又向後退了一步,五丈長的這匹長綢整個被繃直了。

幾盞燭光同時照向最後那一段綢麵:

——像是還有蝴蝶,像是還有蜜蜂,卻已經不是蝴蝶和蜜蜂,而是紛紛飄零的花瓣!

楊金水:“這是晚上穿的,照你們西洋的習慣,也就是晚會穿的。”

那個會說中國話的商人把他這句話又翻譯了過去。所有的商人這時都由衷地麵露激賞,其中一人嘰裏咕嚕地問了幾句。

那個會說中國話的商人立刻向楊金水翻譯道:“他不明白,為什麼同樣的花紋圖案要設計出這種變化。”

楊金水笑得更矜持了:“真正的貴人換了衣服是不願意讓人家一眼看出的。仔細看才知道一天換了四次衣服,這才是貴人。”

這句話剛被翻譯過去,幾個商人紛紛向那個會說中國話的商人說了起來。

那個商人立刻對楊金水笑道:“他們說,這樣的絲綢,他們那裏的貴人一定喜歡。他們,還有我,這次都各要十萬匹。問天朝有沒有這麼多貨。”

楊金水稍猶疑了一下,接著說:“有!有!要多少都有。”說到這裏,他提高了聲調:“照天光!”

大廳漸漸亮堂了——原來二樓的每個窗戶上都被蓋得嚴嚴實實的窗簾慢慢被拉開了,窗外的日光這時照了進來,居然帶著彩色!

原來每個窗戶上都還掛著一翼各種顏色圖案的絲綢,日光是透過這些絲綢照進來的!

這時堂鼓聲,曲笛聲,又加上了琴、瑟和雲鑼都輕輕地響了起來。

胡宗憲的眼睛倏地睜開了,他看見楊金水一行興奮地笑著從梯級上下來了。

那親兵隊長連忙輕輕揭開了他身上的披風,胡宗憲慢慢站起的時候,發現了旁邊的馬寧遠。馬寧遠和胡宗憲的關係顯然已到了“不拘禮”的程度,這時也來不及行禮,立刻貼近他的耳邊急忙說著。

也不知道是官做到這個位置,“靜氣”二字已是必然的功夫,還是早已預見到了這種事情遲早要來,胡宗憲這時耳聽著馬寧遠的稟報並無任何反應,眼睛依然露出疲憊的笑,望著漸漸走近的楊金水一行。

說笑著,楊金水一行走近了胡宗憲。

“這一次他們一共就要五十萬匹!”楊金水笑對胡宗憲大聲說道,“五十萬匹就是七百五十萬兩白銀!部堂大人,全看你的了。”

鄭泌昌和何茂才雖然也笑著,但望著胡宗憲的目光中卻不敢顯出楊金水那種興奮。因為胡宗憲眼中雖勉強帶著疲憊的笑,嘴角卻緊緊地閉著。

幾個異域商人嘰裏咕嚕地又說了幾句。那個會說中國話的商人又對楊金水說道:“薩哈裏先生他們說,那個披絲綢那樣的女人你們這裏有多少,能不能連同絲綢一起賣給他們幾個。”

楊金水一笑:“這個不歸我管,要問他們。”說著笑望向胡宗憲和鄭泌昌、何茂才。

鄭泌昌、何茂才也隻是笑著,都望向胡宗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