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船靠近,船娘上去輕拍程靄肩頭,她方回過神,卻向著大船突兀地問道:“你們可曾見方才一艘龍舟過去?可聽見琴聲?”
程澤自鼻間打了個嗤,心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又犯了花癡,方才那少年是何等樣氣勢,豈是她配得上的?
隻見程靄急急站起來,舴艋舟猛然一晃,幸虧船娘扶住,她才沒有跌下水去。她抬頭冷冷盯著程澤摟著的小憐月看了一眼,轉而對程澤道:“二哥,咱們嫡親的舅舅是伯爺,姐姐是太子妃,你認為,小妹再與一個禁軍裏的小旗官結親,合適麼?”
隻要她不來纏著自己,程澤怎麼都行,這會兒自然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嗬嗬笑道:“是該另結高親,若能與皇家親上加親,便更加好了。”
那夥青皮遊手多是與程靄熟悉的,心裏笑她不知高低廉恥,嘴上卻有人叫道:“程家小妹,有人說方才龍舟上那位可能是先帝爺的幼子律王爺呢,你不妨進宮去打聽打聽,若真是他,聽說要為先帝守孝三年,還未訂親,卻還是有機緣的。”
“律王……”
律王是故金陵四公子之首,程靄以往就對他的一些傳聞如數家珍,這會兒想起他號稱“琴畫雙絕”,“十全皇子”,眼前又浮現那謫仙般的身影,頓時發起癡來。
程澤素知她心性,大表姐既做得太子妃,她必然以為自己也做得王妃,懶得周旋,再也不看她一眼,呼喝拔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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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永紹元年的三月二十,一場春雨來得迅猛急迫,沙沙聲掩蓋了夜晚人語。
淩月,也即流水,通身黑衣,黑紗縛麵,伏在尚書巷一間大屋的瓦房上,渾身很快濕透,卻是紋絲不動。
自打太子妃冊立,他就以太子妃兄的名義被封為了輕車都尉,本為從三品閑職武官,也就是給勳貴子弟們一個拿俸祿的名頭而已。不過淩月卻不肯混吃等死,淩東城也希望兒子們有大出息,遂推薦了他到軍知院任職。
淩東城早年收養了許多孤兒,本是當做看家護院來養的,也曾聘請當地有些名望的拳腳師傅來教導這些孩子,淩霄與淩月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這二人學什麼都十分刻苦,到了前幾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教過他們的師傅都不是對手了。
這尚書巷因百年前出過一個寒門出身的尚書而聞名,幾經改建,漸漸成為朝廷文臣聚居的一處所在。
淩月所伏的屋子,屬於中書省的秘書令穆真所有。
說起這穆真,也是個人物。穆姓為鮮卑貴族大姓,祖上也曾出過不少公侯伯爵甚至皇後貴妃,族中子弟多從行伍,穆真早年卻於科舉出身,後因堂妹成了趙王側妃,與趙王府公然走得頗近。永紹帝登基後,更提拔他為中書省的第三把交椅,直承詔書的秘書令,對其信任可見一斑。
因太子妃建言,仲春這場瘟疫應是人為,軍知院督首上官攸必然將矛頭指向了當今皇帝。此番西軍無端喪命數千人,連帶陪上了東宮未出世的孩子,太子如何震怒淩月不甚關心,但他知道,淩妝定是剜心徹肺,有苦也會壓在心底默默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