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長於淮河南岸的清河縣城,祖上本也是殷實的耕讀之家,隻因連年水惡,縣城一再南移,族田不保,到父親一輩,隻靠祖傳的秘方開一家茶湯鋪子,勉強混得體麵。
阮家本是縣裏的大族,阮嶽一脈卻是旁支,本也過得清苦,阮嶽之父年輕時也做些買賣添補家用,在同一條街上,一來二去的,與周父成了莫逆之交。
兩家妻子懷孕,家境也相當,孩子五六歲上就定了親。
卻不料阮嶽進了族學之後,天賦過人,十一歲中了秀才,十二歲為廩生,族裏自然就重視起來,出了銀子讓他進學,又撥田產供養阮老太太。十三歲成貢生,之後一再地蟾宮折桂,解元,會元,狀元,三元及第,每一次的賞錢酒席等都是阮家族裏置辦的。
不過阮老太為人刻薄,與族裏各房俱不和,並不念他們的情,到了京裏之後,更是至始至終都宣揚當初孤兒寡母在老家如何被人欺負。
不論怎麼說,當初阮家守信迎親的時候,周家上下喜極而泣。
如今想來,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怎麼是她一個尋常女子可以配得起?
周氏回房,廚房裏忙,前頭府裏搬出來的時候賣掉了許多小廝丫頭,侍奉她的貼身丫頭便常被差遣去幫忙。住在婆母隔壁,隻隔了一道木牆,每日裏她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點兒動靜,除了默默坐在窗前流淚,隻有一複一日地繡花。
哭得太多,繡得太多,她漸漸覺得眼睛視物不太清楚,然而卻不敢吭一聲,免得更遭了婆母嫌棄。
回房坐到繡架前,隔壁房裏老太太的咒罵聲仍是絮絮傳入周氏的耳朵。
這裏隔音奇差,想必老太太是不知道的,周氏屏著氣,眼睛瞪著簸籮裏五顏六色的絲線,又覺白茫茫一片,隻有坐著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樓堂下傳來下人的聲音:“老爺可回來了……”
阮嶽的腳步聲,蹬蹬蹬無比沉重地踏著樓板跑上來。
自從嫁給他,她終年盼著他的腳步聲,即使再雜遝,她也很容易從一堆人的腳步聲裏聽出他的來。
周氏身子一動,想了半晌,又頹然坐了回去。
隻聽得阮嶽道:“我來侍奉母親,你們且下去罷。”
一時腳步雜遝,婆母屋子裏的人想來都到樓下去了。
阮老太萬分憎惡這屋子,周氏倒不覺得,在這裏,她能經常聽到阮嶽柔聲說話,心緒更加安靜了許多,這輩子,即便他再也不會到她房裏,能經常見到,經常聽到,她也知足了。
誰叫自己肚子不爭氣,不僅沒能保住阮家的嫡子金孫,還導致終身不孕呢?
阮老太頭先急著找兒子,真回來挨在床前,又摸著心口朝裏臥著不出聲了。
阮嶽哄了一陣,見老娘就是不開臉,他那裏也是焦頭爛額,不由歎道:“母親嫌京裏住得不舒服,莫如暫回老家,兒讓周氏和二弟他們都侍奉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