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整個沼澤隻有十幾英裏的路,但其間要穿過大水坑和蘆葦叢探著路走,還要蹚過那些爛泥,它們會不時吸住她的腳踝,讓她動彈不得,所以她走得異常艱辛、緩慢。崔斯坦對付爛泥似乎比迪倫遊刃有餘得多,他輕而易舉就可以找到堅硬的地麵下腳。哪怕他們踩在一樣的地方,迪倫都覺得自己要比他陷得更深一點。那裏還臭氣熏天,而且是她從沒聞過的一種臭味,他們每走一步就會飄來一陣腐爛的味道。

行程過半後,他們腳下的路比剛才的更加泥濘。迪倫的腳陷在泥漿裏,幾乎已經沒到了膝蓋。她努力想要把腳拔出來,但是無濟於事。她的身子先是後仰再往前傾,還是不起任何作用。她又試了兩次,最後一邊喘著粗氣,一邊不得不認輸了。

“崔斯坦!”她高聲叫了起來,盡管他離她不過幾米的距離。

他轉過身看著她,“什麼事?”

她舉起雙臂,做出無能為力的手勢,“動不了了。”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壞壞的表情,“你想讓我幫你什麼呢?”

“別耍貧嘴了,把我弄出去!”她雙手叉腰,臉上一臉憤怒。他大笑著搖了搖頭。迪倫決定改變策略。她放下了胳膊,垂著頭,噘著嘴,睜著大眼看著他。

“求你了。”她嗚咽著說。

他的笑聲更響亮了,不過還是蹚著泥水走了過來,“真可憐啊。”他打趣道。他抓著她的兩隻胳膊,膝蓋保持不動,全身肌肉繃緊,然後身體後仰,使勁地把她往上拽。迪倫聽到類似於吮吸似的吧唧聲,但是自己的腳還是紋絲不動。

“該死,”他喘著氣說,“你是怎麼搞成這樣的?”

“我就是踩上去了。”她恨恨地說,有點被他嘲諷的神情激怒了。

崔斯坦鬆開了她的胳膊,往前走了一步。他雙臂摟著她的腰,緊緊抱住她,兩個人的身體貼在了一起。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讓迪倫的身子微微發緊,脈搏狂跳不止。她希望他什麼都沒聽到。他摟緊她之後,身子向後使勁拉。迪倫感到腿上的淤泥開始鬆動,隨著一聲惡心的吧嗒聲,這片爛泥地終於放開了她。沒有了沼澤的吸附,崔斯坦這一拔讓她的身子向前傾去。她朝後麵踉蹌了幾步,想盡力保持身體平衡,喉嚨裏隨之發出怪聲,既像是驚聲尖叫又像是咯咯地笑。汙水飛濺,他們的臉上和頭發上全是泥點子。

崔斯坦的雙臂緊緊摟著她,掙紮著免得兩人一起摔進淤泥裏。踉踉蹌蹌地往後退了幾步後,他們終於站定了。崔斯坦一低頭看到滿臉泥點子的迪倫正在仰頭看著自己。他看到她笑了,也看到了那雙令人迷醉的碧眼中的自己。

迪倫在崔斯坦的懷抱中立足不穩,搖搖晃晃,微微有些目眩。她對著他粲然一笑,在那一瞬間丟下了所有的羞澀。他的目光也注視著她。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迪倫的笑聲在喉嚨裏戛然而止。突然間她感覺呼吸困難,輕輕吸了幾口氣,微微張開了嘴唇。

下一刻,他卻放開了她。他走到一邊去,眼睛轉向了那些山峰。迪倫迷茫地看著他。這算什麼意思呢?她原以為他會吻她,可現在他卻連看也不想看她一眼。真是讓人一頭霧水,而且太尷尬了。她剛才是不是太丟人現眼了?她心裏沒譜。她的目光又集中在唯一靠譜的地方—地麵。

“我們得趕路了。”他說,那聲音聽起來異常粗魯。

“好。”迪倫小聲應和,心裏還有些悵然若失。他轉過身繼續蹚著泥濘前行,而她則拖著疲憊的步子跟在後麵。

崔斯坦先蹚過了這片沼澤,盡力想把兩人之間的距離稍稍拉開,好讓自己有時間思考。他感到很困惑。幾十年來,或許幾個世紀以來—在這片荒原很難準確計算流逝的時間—他曾經保護引領著無數的靈魂走完這段旅程。最開始的時候,他扮演的是安慰者的角色,後來證明這種方式不可能維持下去。他曾經關心著每一個靈魂,傾聽他們的遭遇,盡力撫慰他們。因為他們失去了生命,也不再有未來,當然還要忍受拋下親朋摯愛帶來的痛苦。每一個在旅途終點對他揮手告別的靈魂都會帶走他的一部分,將他的心掰掉一小塊。過了一段時間,他變得麻木無情起來。他不再安慰他們,所以他們也不再進入他的心扉。在過去的幾年間,引領靈魂對他來說無異於是日常瑣事。他盡可能不多說話,能把真相瞞多久就瞞多久。他成了一台冷漠的機器,死者們的衛星導航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