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坦不安地在她身邊挪了挪身體,等著她的反應。整整一分鍾過去了,接著又一分鍾過去了。她紋絲不動,隻有嘴唇間的一顫才讓她看上去不至於像一尊雕塑。

“我很抱歉,迪倫。”他又說了一句。這句話說得很真誠,不是臨時想起來後加上去的。雖然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自己就是不願意讓她難過傷心。他真想把剛才那番話收回去,但是覆水難收,事情已然無法挽回了。他沒有改變這一切的法力,即使他能改變,這樣做也是錯誤的,還輪不到他來充當造物主。他察覺到她的眼睛眨了兩下,看著她慢慢明白過來了。現在她隨時有可能情緒失控。他幾乎不敢呼吸了,提心吊膽地等待著。他害怕她的眼淚。

結果她讓他吃了一驚。

“我死了嗎?”她最後問。

他點點頭,不敢讓自己說話。他預想她會將自己的痛苦統統宣泄出來,於是向她伸出雙臂,想給她安慰。然而,她卻出奇的冷靜。她點點頭,輕歎一聲,然後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想,也許在冥冥之中我已經知道了。”

不,自己說得還不準確,迪倫想。在這以前她並不知道……但在內心深處某個地方,自己的潛意識一直在密切注意所有不對勁的地方,所有不合乎情理的事情。這些事情太詭異了、太蹊蹺了,完全不像是真實的生活。最終承認事實時她覺得沒什麼可怕的,心裏反而如釋重負,盡管她自己也說不清這是為什麼。

她想到自己再也見不到瓊和凱蒂了,再也不能和父親見麵,享受他們本該有的天倫之樂了,再也不能進入職場、結婚生子了。她感到悲從中來,心情沉重,然而一種內心的寧靜感又遮住了憂傷的思緒。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而她也已經預感到了這一點,那麼木已成舟,不可更改了。她還在這兒,她還是她,如此已經是萬幸了。

“我現在在哪兒?”她靜靜地問。

“荒原。”崔斯坦回答。她抬頭看著她,等著他說下去,“它位於兩個世界的中間,你必須要穿過它。每個人都要穿過他們自己的荒原。在這個地方發現你已經死去的真相,然後無可奈何地接受。”

“那些東西呢?”迪倫指指窗外,“它們又是什麼?”

盡管噪聲已經平息,但迪倫確信那些奇怪的生物沒有離開。它們隻是潛伏起來,伺機進攻。

“魔鬼,我想你會這樣叫它們的。食腐者、惡鬼。它們會拚命抓住穿越路上的孤魂。越是靠近世界的另一端,它們就會越來越孤注一擲,它們的攻擊也會越來越瘋狂。”

“它們抓我們幹什麼?”她的聲音比耳語大不了多少。

崔斯坦聳了聳肩,不願回答了。

“告訴我吧。”她懇求道。知道這些做好準備很重要,她不想再被蒙在鼓裏了。

崔斯坦歎了口氣說:“它們現在還沒抓到你,一旦抓到了,它們就會把你卷入水下。一旦被抓到,我們就再也見不著了。”

“一旦在水下又會怎麼樣呢?”迪倫不解地抬起了眉頭。

“我也不是很清楚。”崔斯坦平靜地回答。她麵露愁容,心裏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但她能感覺到這次崔斯坦沒有哄她,“但是等它們完事了之後,你就會成為它們中的一員—陰險邪惡、饑腸轆轆、舉止瘋狂的黑煙惡魔。”

迪倫對空凝視,她一想到要變成那些東西不由得毛骨悚然。驚聲尖叫,不顧一切,凶殘暴戾。這些東西真的讓人厭惡。

“我們在這兒安全嗎?”

“安全。”崔斯坦馬上答道。他想盡自己所能寬慰她,“這些房子是安全屋,它們進不來的。”

她平靜地接受了他的話,但他知道她肯定還有更多的問題,還想知道更多的真相。他會把能告訴她的事情統統告訴她的,至少她應該知道這些。

“你呢?”

她隻說了兩個字,可後麵卻潛藏了一千個問題。他是誰?他靠什麼過活?在這個世界他是什麼身份?等等等等。其中大部分的問題他都是無法回答的,實際上這些答案他也不是都能說得清楚。但有些事他可以告訴她,她有權利知道。

“我是擺渡人。”他開口說道。他剛才一直在盯著自己的手,但會偷偷瞥一眼她的臉。她臉上隻有好奇的表情。他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引導靈魂穿過荒原,保護他們免遭惡魔毒手。我告訴他們真相,然後把他們送到他們要去的地方。”

“那是哪兒呢?”

關鍵問題來了,“我不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我從來都沒去過。”

她看起來對這個回答難以置信,“但是你怎麼知道到了目的地呢?你把人扔下就自己走了嗎?你也知道,這兒是地獄的大門口啊!”

他神情專注地點了點頭,但是回答卻不容置辯,“我就是知道。”

她噘噘嘴,看來這個回答根本沒有說服她,但她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崔斯坦長籲了一口氣,他不想對她說謊,但有些事情是不許他告訴別人的。

“多少人被你……”迪倫頓了頓,不知道該怎麼措辭好,“引導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