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嗎?”迪倫問,有些不敢相信。

“對。”他應了一聲就消失在門外。迪倫望著他剛穿過的門框,一時感到愕然。他們不能就這樣走,河裏的水都沒喝一口,也沒去找點吃的,連簡簡單單衝洗一下都沒有。她想知道要是自己就坐在這兒不跟他走,他會有什麼反應。也許,他會繼續走下去吧。

“崔斯坦,這太荒唐了。”

“還有呢?”他回身看著迪倫,眼中顯然含著怒氣。

“我們已經走了好多好多好多個小時。”

“還有呢?”

“火車發生事故的地方離格拉斯哥北不過一個小時的車程。這片蘇格蘭荒地上根本就無路可走,走到最後就是一無所有,一無所獲。”

他看著迪倫,狡黠地打量著她,“你想說什麼?”他問。

“我想說的是,我們肯定是在兜圈子。要是你真的知道我們要到哪兒去,現在我們早就到了。”迪倫雙手叉著腰,準備跟他展開辯論。但讓她吃驚的是,崔斯坦的臉看起來幾乎是如釋重負。這倒讓她有點糊塗了,“我們不能就這樣一直走個不停。”她又補充了一句。

“你有什麼更好的主意嗎?”

“是的,更好的主意就是待在鐵路隧道那裏,總有人會發現我們的。”

他又笑了。早晨對她的關切早已煙消雲散,那個傲慢、喜歡嘲笑人的崔斯坦又回來了。

“現在回去太晚了。”他竊笑著說,然後轉過身接著朝前走。迪倫滿腹狐疑地望著他的背影。他又粗魯又專橫,簡直不可思議。

“不,崔斯坦,我是認真的,停下來!”她盡量想在自己的聲音裏加入點權威的口氣,可連她自己的耳朵聽起來都像是在絕望哀求。

哪怕隔了十米遠,她依然能聽到他不耐煩的歎息。

“我想要回去。”

他又一次轉過臉對著她,看得出來,他是盡量克製才保持了一副冷靜表情的,“不行。”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他究竟以為自己是誰啊?他隻是個十幾歲的小子,又不是她媽。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自以為可以把她使喚得團團轉。她把原本叉著腰的手換成抱臂姿勢,站穩腳跟,做好動手的準備。

“你說不行是什麼意思?你可不能決定我要去哪兒,沒人給你這樣的權力。你和我一樣都迷了路。我現在要回去。”她把最後一句話每個音節都加重了語氣,就好像她的話本來就有這麼大分量似的。

“你不能回去了,迪倫。已經不見了。”

迪倫被他的話弄糊塗了,她皺著眉頭,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你在說什麼啊?什麼不見了?”他神秘莫測的話開始讓她心煩意亂。

“不存在了,明白嗎?沒有了。”他搖著頭,似乎正在搜腸刮肚想出一個恰當的詞,“嘿,相信我吧。”他灼人的目光盯著迪倫的眼睛,“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要回去找到隧道又要走很遠。我真的知道我們要去哪兒,我保證。”

迪倫的雙腳來回換著重心,她又猶豫了。她急著要回到事故發生的地方,她確信總有負責的人,總有處理事故的人在那兒。但是,她一個人不可能找到那兒,而且她也害怕被拋棄在荒野。崔斯坦似乎覺察出她拿不定主意,回身走到她身旁,兩人的距離近得讓她感覺不舒服。他彎下膝蓋,目光與迪倫的視線平齊。她想往後退幾步,但卻像一隻被汽車前燈照到的兔子一樣,定在原地一動不動。迪倫的記憶裏忽而浮現出似曾相識的畫麵,但隨後他一直直視著她,兩人的目光挨得如此之近,她的思緒又恍惚了。

“我們需要走這邊,”他像是在催眠似的輕聲說,“你得跟我走。”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注視著她的瞳孔逐漸放大,最後幾乎掩蓋了眼球的碧色,然後滿意地笑了。

“來吧。”他下了命令。

迪倫想也沒想,腳就順從地跟了過來。

走啊、走啊、走啊,他們似乎永遠在高地上的泥濘沼澤裏艱難跋涉。迪倫的雙腿在呻吟,跑鞋也早就濕了。每走一步,鞋子都要咯吱作響。她的喇叭牛仔褲吸飽了水,幾乎快要濕到膝蓋了。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而無論是她怒目而視,還是小聲抱怨,崔斯坦都不為所動。他無情地按著自己的節奏走,不言不語,意誌堅定,一直保持著在她前方一米左右的距離。偶爾她絆倒的時候,他會把頭扭過來看看,然而一旦確定她沒事了,又會決絕地繼續向前走去。

迪倫開始覺得越來越別扭。他們之間的沉默像一堵完全穿不透的磚牆。他似乎很討厭跟她待在一起,好像他當初是迫於無奈才做出承諾,答應照顧她這個很麻煩的小妹妹似的。而她別無選擇,隻能繼續演好她的角色—因為不能隨心所欲而怒氣衝衝的小女孩,拖著疲憊的腳步繼續跟著他走。迪倫現在變得畏畏縮縮,不敢對他那些極不友好甚至可以說是充滿敵意的舉動稍有抵觸。她把下巴縮進外套裏,歎了口氣。她低頭看著腳下的萋萋荒草,草地上的洞和各種奇形怪狀的土塊都想把她絆倒,她盡量避開這些地方走,但依然徒勞。她輕聲細語地哀歎幾句,又繼續步履沉重地跟著崔斯坦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