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是人血!”

監察禦史輕輕揩了揩牌位上的灰塵,小心地把它放回了原處。他突然轉向封丘,問道:“依你之見,今日伏法的五名罪犯中,有無不當斬者?” 封丘“撲通”跪地,說道:“小人不敢講!”

“恕你無罪,照實講來!”

封丘的喉頭上下抖動了好一時才說:“望大人息怒,今日五人之中至少有一人不當斬!我是從血向觀察,那張仲林定有冤屈!大人不知,這張仲林是第一個挨刀,而他的血卻是最遲噴出……據我們封家幾代驗證,噴血晚的人大多是刀下屈鬼!如若大人不信,可以重新審理此案,權當驗證一回!”

“你認得張仲林?”

“小人與張仲林,隻是認得而從無來往!他是我的近鄰,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七歲幼子!據小人所知,張仲林一向安分守己,實屬本分之人。今日從刑場歸來,路遇張仲林一家前去收屍。他那白發蒼蒼的老母扶棺而泣,七歲幼子號啕不止,其妻頭勒三尺白綾,悲慟欲絕……小人想起張仲林血向不正,頓起惻隱之心!久聞大人為官清正,執法如山,謹望大人明察秋毫!”

封丘這一番話引起了監察禦史極大的好奇心。回到寓所,派人向陳州知縣索回卷宗,開始重新審案。

卷宗上寫得很明了:陳州城尚武街張仲林養一女兒,名小玉。小玉年值妙齡,長相出眾,被陳州大戶白家白公子看中,搶進府內。不料當天夜裏,白公子被人所害,小玉下落不明。白家帶人圍了張家,搜出凶器。罪犯張仲林供認不諱……下麵就是監察禦史批斬的大紅筆跡。

為了證實封丘那個令人好奇的“血向”之說,監察禦史決定在陳州多住幾天,重新調查案情。監察禦史喬裝打扮,明察暗訪,不久,便案情大白。原來小玉早已被陳州城另一大戶施家施公子看中。小玉被搶的那一天,施公子夜闖白家,一心要奪回小玉,不料被白公子發現。二人拚殺格鬥中,施公子殺了白公子,搶走了小玉。為逃脫法網,施公子暗自派家丁把凶器匿藏在張仲林家,造成張仲林為救女兒冒險殺死白公子的假象。張仲林被押上堂,大呼冤枉。後來施公子派人送去口信,說是若想保你女兒活命,必得招供。張仲林為保女兒,才被迫畫押。

監察禦史大吃一驚,手指在卷宗上彈了許久,最後終於合了起來,交給了師爺,靜靜地說:“入庫吧!”

施家幾代在朝居官,監察禦史惹不起。卷宗上有自己草菅人命的朱筆手跡,翻了案就是與自己過不去。再說,此案件的重新審理,他沒讓任何人介入,一切均在絕密中進行,自然也沒後患。令他奇怪的是,封丘的“血向之說”竟如此準確!是巧合呢,還是封丘一步步引自己上鉤?這個封丘,非同一般喲!

看來,封丘對此案早已胸有成竹,隻是不敢說而已!他有他的難處,一家人,全靠他的一把刀喲!

第二天,監察禦史離開陳州。沒想八抬大轎剛出北關,就有人攔轎喊冤。禦史抬頭一看,原來是封丘手持鬼頭刀跪在路中。他的身後跪著張仲林的妻子、八十多歲的老母和七歲幼子。封丘一言不發,雙目直盯監察禦史。

那禦史被封丘盯得有些發毛,惶惶地問:“封丘,你手持鋼刀,攔轎喊冤,知罪嗎?”

封丘冷笑一聲,說:“大人,小人就是謝罪來了!想我封家,幾代充當劊子手,卻用一手絕活,草菅人命,枉殺無辜!上對不起青天,下對不起黎民!為天地良心,今日同著大人之麵,我隻有自己懲罰自己了!”

說著,封丘左手架刀,右手腕兒猛地向刀刃砸去,那隻手血淋淋地掉落在地。

張仲林的妻子和母親見狀大呼一聲,撲向封丘,捧起了他的斷肢,撕下布衫兒,急急紮住了外噴的血口。

封丘麵色蒼白,淒聲疾呼:“大人!小人斷臂是為喚起大人的良知!我知道,張仲林一案你早已查明!望大人伸張正義,扶正除邪,為張仲林父女申冤哪!”

監察禦史擦了擦轎簾上的鮮血,擲了手帕兒,冷冷地笑了笑說:“依我看,作為劊子手,你還很不成熟!”說完,輕輕擺了一下手,那轎子繞過封丘的那隻血手,冉冉而去……

選自《百花》2012.9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