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在建康士人中,除了吳姓士人,敵視楊彥的並不多,這似乎是難以置信,畢竟明國已經嚴重威脅到晉室的安全,可為何沒幾個能意識到?
是建康的公卿權貴認不清形勢?
這顯然不可能,而是諸多複雜的因素交織在了一起。
首先,楊彥的根基來自於裴妃,而裴妃是司馬越的正牌王妃,在青徐僑門中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在他們眼裏,楊彥建立的明國形同於東海國的延續,事實上也是如此,楊彥從來不否認與東海國的淵源。
其次,楊彥是地道的建康人士,落籍丹陽,是根正苗紅的首都居民,在心理上,就很難把楊彥當作外人看待,受詬病的隻是他的良人身份,但隨著立國稱王,身份賤貴的問題解決了,不管是暴發戶也好,還是什麼,至少人家擁有數州的土地,文臣武將如雨,披甲之士十餘萬,哪一點不比老牌士族強?
第三,明軍每攻下一地,都會撥出人手錢糧修繕南渡士人祖墳,並雇傭當地村民打理維護,而僑姓士人幾乎都來自於中原,楊彥幫著修墳,無論是真心感激還是暗罵虛偽,明麵上這份情不得不領。
第四,因楊彥出身於建康,很多士人把楊彥看作了曹操司馬懿一類的權臣,那麼楊彥與晉室之爭,無非是重演禪代的曆史罷了,屬於內鬥政爭的範疇,明軍在建康駐軍也理所當然,說話不中聽的話,哪家在建康沒有家丁部曲?隻是明國的駐軍稍微有點多。
最後一點可能連士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就是為將來預留退路,從義興周氏與吳興沈氏的下場來看,楊彥對於敵人是相當狠辣的,但同時,對於友人又萬般維護,而一般人,則以禮遇為主,並不輕易殺人。
雖然明國推行占田製令士人很是排斥,可萬一明國真的一統天下了,家產沒了,至少人能活著,有口飯吃,因此沒人願意把楊彥得罪的太狠。
“哎~~”
卞壼不由歎了口氣,他突然心裏生出了迷惘,自己操勞大半輩子,到底是為的什麼?
要說忠於皇帝,從司馬紹、到司馬衝,再到司馬昱,短短數年,朝庭換了三個皇帝,自己有站出來反對麼?
沒有!
那麼忠君之名從何說起?
要說為國,江東苟延殘喘,而明國銳意進取,連敗石勒劉曜,克複中原,這才是理想中的國度啊。
再說為民,卞壼都覺得臉紅,江北的現狀不是秘密,輕徭薄賦,廢除一切苛捐雜稅,江北良人耕者有其田,手頭有積蓄,與江南相比,那是一個天一個地。
他隻能歸結於當官是為了家族,為了自己,但問題是,操勞大半輩子,又為家裏,為自己置下了什麼?反觀荀崧,甩手不問政事,安享幼兒弄膝之樂,竟越活越年青,哪象自己,整日憂心操勞,頭發都白了不少。
卞壼心情複雜,不再多說,默默注視著明軍撤離,而等待是最為難熬的,尤其是宮庭政變就發生在眼前,也不知過了多久,吱呀一聲,宮門緩緩打開。
“誒,來了!”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探頭看去。
一名宦人持著麈尾出來,以尖鴨子嗓子喚道:“陛下有詔,傳諸公往太極殿議事!”
“哪個陛下?”
有人問道。
宦人橫了一眼過去,淡淡道:“自然是元帝親傳的陛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簡直難以用言語表述,雖然早料到司馬紹複辟幾成定局,但是真成了現實,又仿佛做夢一樣,從三年前元帝晏駕時算起,三年內帝位四易其主啊!
而更戲劇性的是,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司馬紹的手上。
“走罷,走罷!”
卞壼無力的揮了揮手,率先向門洞內走去,一群公卿跟在後麵,小聲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