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朕乃天子,何懼凶物?”
司馬紹手一擺,繼續往前走。
於藥和崔訪互相看了看,均是眉心微擰。
楊彥送羯人頭顱進京築京觀,本存了炫耀武功的意思,讓建康民眾看清楚,到底是誰在為他們守護家園,可是從皇帝的表現來看,分明把楊彥的功績當作了自己的功績,偏偏司馬紹是皇帝,隻要運作得當,很容易攬功上身。
‘失算了!’
二人暗道一聲。
王導、羊曼、諸葛恢等青徐僑門也是目現異色,互相以眼神交流。
司馬紹抓住布幔,深吸了口氣,便猛的一掀。
布幔沿著架子落了下來,那一瞬間,司馬紹幾乎要被熏暈過去,但他站住了,望著那堆積如山的頭顱。
由於有了石灰,羯人的頭顱不必再以黑漆封住,而是以石灰脫水防腐,使得麵孔可以辯認,卻個個形容枯槁,麵色慘白,還有些頭顱是從戰死羯人的屍體上斬首得來,皮肉早已爛掉,更加的嚇人。
甚至有些頭顱的眼睛還睜著。
司馬紹隻覺心頭猛的一顫,差點一步退後,還虧得他時刻告誡自己,朕是天子,豈能被幾顆小小的頭顱嚇倒?當即運起龍目,一一看去。
這是用三萬顆頭顱堆砌的京觀,哪怕死了,仍是凶煞之氣繚繞,正常人很難站在前麵,司馬紹默念著朕是皇帝,朕是天子,朕是九五至尊,有何懼之?
眾人也紛紛看去,僑人在北方大多與羯胡打過交道,可以百分百確定這真是羯胡頭顱,而吳人雖久處南方,與羯胡並無多大往來,可那差異巨大的麵相令他們毫不懷疑這就是羯胡。
不由得,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隻是非常突兀,議論莫名變小,直至幾近於無,有人麵麵相覦,一幅忍俊不止卻強行憋住的表情,還有人臉上現出了古怪之色,偷偷翻眼瞥著司馬紹。
原來,也不知是誰第一個留意,然後以眼神示意同伴,羯胡頭顱多為黃須黃發,高鼻深目,頭發卷曲,與那位不是挺像的嗎?
甚至都有人在想,假如那位被砍下頭顱,清刷幹淨再以石灰醃好,堆砌在京觀中,還真沒多大區別,包保無人能分辯出來。
現場彌漫起了一股詭異的氣氛,起先司馬紹還滿腹豪情,沒多久,就覺察到了氣氛的異常,再一發現個別人偷偷瞄向自已的眼神,猛然間意識到,娘的!自已不就長這樣嗎?
刷的一下,司馬紹麵色瞬間由白轉紅,渾身顫抖,這是莫大的侮辱啊!
拿羯胡頭顱侮辱自已,他再一次體會到了主弱被臣欺的滋味!
但是他不怪楊彥,畢竟楊彥送京觀本就不懷好意,他自己從一開始,也在算計楊彥,而且楊彥孤身赴任,朝庭沒有任何表示,從頭到尾,楊彥沒受過朝庭尺寸之恩,將來注定為敵。
而在場的公卿士人不同,世代為晉臣!
司馬紹猛然看向了王導!
因為他看到,那種怪異的眼神來自於琅琊王氏的家奴,很難說沒有王導的授意。
他的心裏恨透了此人,或者楊彥隻是單純的炫耀軍功,並未想到以羯人頭顱侮辱自己,可王導的作為,是真真切切的侮辱到了自己。
司馬紹幾乎忍無可忍,眼裏的怒火簡直可以把王導活活燒死,這一刻,他有種把王導推出去砍了的衝動,卻隻能想想,他心裏明白,自己這個天子隻是圖有虛名罷了。
其他人沿著司馬紹的眼神紛紛看向了王導,目中帶著不解,畢竟王導屬老好人類型,輕易不得罪人,不可能,也沒理由去觸怒司馬紹啊。
王導暗道一聲冤,確實,他不可能去嘲諷皇帝,真正的始作俑者,是幾個身材高大,長有典型北方人相貌的漢子,他懷疑是楊彥暗中遣了人手散入人堆,故意給皇帝難堪。
可這種事沒法解釋,解釋了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越抹越黑,王導隻能把憋屈活生生的吞入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