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淚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一字一字地質問,字字帶血:“唐笑愚,你懂放眼世間獨我一人的恐懼,懂被人追殺、朝不保夕、蛇蟻果腹的艱難,但你還懂得別的嗎?你懂看著兄長為了自己卑顏屈膝,傷痕累累,一次……又一次,生死不顧時的痛嗎?你懂嗎?你懂明知弟弟千裏之外安好,心中微微安心,卻又不能一見的苦痛嗎?你知道,作為兄長因為自己無能的不能護得弟弟周全的愧疚嗎?你懂嗎?你不懂!”
蒼白的麵頰,因為狂笑泛起病態的嫣紅,赤紅的瞳孔讓整個眸子都帶上了瘋狂的血紅,卻冷靜地出奇。狀似瘋癲,但他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冷靜:“稚子何辜。說得好啊!可又有幾人會去顧及?會有嗎?”
頓了頓,他又笑了起來:“稚子何辜,稚子何辜……我也想問問這天下人,稚子何辜,我父母何罪呐?唐笑愚,你永遠都無法明白我是多麼以我是莫懷瑾的兒子而自豪,我是多麼以我有這樣的一位父親而感到幸運!可是,‘莫懷瑾的兒子’,卻要承受天下人的侮辱與諷刺!成為天下人的笑柄!我不該恨趙卿言嗎?不該嗎?!”
“哪怕我看不到,但我想有朝一日,能讓我的弟弟代我堂堂正正地大聲說一句‘我的莫懷瑾的兒子,我引此為豪’,當此生無憾。我隻問你,這是錯嗎?”
眾人無不沉默。片刻之後,隻聽到陸初寒輕笑出聲:“稚子何辜,說得好啊。”重複了血淚的話,卻喃喃如自語。
血淚笑,之前的癲狂所剩無幾,餘下的唯有狠絕:“趙卿言早非稚童,有何無辜?我算計他不假,但我也為此賭上了性命。我若輸,輸掉的就是我的性命。我若贏,也不會害他性命。他本就不是值得我輸肝剖膽、知己相待的人。背信棄義如何?忘恩負義如何?陰險毒辣又如何?比起殺父之仇、滅族之危,友情……算得了什麼?”
看著血淚,仿佛看到的是一具傀儡——一具有生命、有血肉的傀儡。
那般蒼白失血的肌膚,那般瘋狂卻又絕對冷靜的神情,那般赤紅的眸子……這,又豈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所該擁有的?
唐笑愚看向江無顏,目光中看不出什麼:“你也是這般想法?”
江無顏沉默片刻,微微搖頭:“我可以我一人性命贖罪,但我不能置迷蝶鎮數百條人命於不顧。”
他的回答很簡單,簡單到隻有一句話。也許,隻是因為他不恨,不恨那個與他觥籌交錯,笑意吟吟的齊小王爺。
唐笑愚不再言語,眸色發暗,大概是在掙紮。
“這是他命中的劫數,不是誰想幫他,他就能避得開的。”雲愷緩步走出,麵上帶著歎息,“你早就看清如今局勢了。江湖亂,朝廷就不亂嗎?一個根基不穩的東宮,是容不下趙卿言在旁虎視眈眈的。比起將自身生死交在他手中,還不如孤注一擲、拚死相搏。”
“劫數。”唐笑愚低低念了一遍,搖搖頭,不知是不認同還是一時無言。
陸初寒道:“我見過他,他完全就不像是一個弱冠的年輕人。”
唐笑愚問道:“怎麼說?”
陸初寒聳肩:“看言行舉止,有幾分嬌慣出來的金貴,好像隨手一推就能摔碎了一樣,一眼看去倒覺得他像個小孩子。但他的那雙眸子,滿是死氣,琢磨不透。這麼重的心思,怕是尋常的中年人也不能相比。再想想他能在你身邊待了這麼久還沒被你弄死,也是一件值得讚歎的事情了。”
唐笑愚眯目:“所以,你想說什麼?”
陸初寒淡淡道:“他不是一個容易被擊垮的人,我認為你為他擔心純屬多餘。論心思縝密,本性狠戾,他絕不次於你我。再狠的狼,在它爪牙稚嫩,目光無辜的時候,都隻是一隻惹人憐惜的幼崽。但是,這抹殺不了它注定會成為一隻狼的結局,抹殺不了它作為一隻狼的野心。”
唐笑愚道:“在這隻狼尚未站起來的時候,我無法傷害它。”
“被你廢了四肢的狼,你還想等到它站起來啊。”陸初寒隨口說了一句,見他臉色不善也隻是笑笑,“不管怎麼說,他也是終結這場浩劫的人,如果這麼容易就死了,我可是會失望的。”
唐笑愚嗤笑:“終結浩劫的人?虧你也信了這縹緲的預言。”
“木馬侯的占卜……”陸初寒輕輕笑著,化不開堅冰的眸子將他溫柔的笑容顯得冷冽疏離,“由得你我不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