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步之外,身著玄色長衫的男子負手站在那裏,姿態悠然。火焰還未蔓延到他身上,但離那片在風中飄動的衣擺已經不遠,零星的火星已經打到了上麵。
即使隻是一個背影,但趙卿言可以確定,那是木馬侯。
“侯……”趙卿言僅僅吐出了半個字節,聲音便被咽了回去。木馬侯的武功遠在趙卿言之上,想要在這尚未完全燃燒崩塌的府邸中尋找出路自然輕而易舉。
那木馬侯為什麼要站在這裏等死呢?趙卿言不是很清楚,但也隱約猜到了幾分。這一聲到了嘴邊的呼喚硬是出不了口。
趙卿言不出聲,但木馬侯卻知道了他的到來。
木馬侯轉身看向趙卿言,深邃的眸子中帶著溫和和睿智,還有對生死的看淡和…..幾分求肯、幾分期盼。
趙卿言不是蠢人,木馬侯也不是。
木馬侯多年縱橫江湖的閱曆讓他明白了這場火的原因,趙卿言在看見木馬侯靜立待死的樣子,也隱隱明白了一些緣由。
木馬侯必須死,隻有他死了,才能保得住趙卿言和木清菡的性命和安寧。
“那些人”忌憚的是木馬侯府的勢力和木馬侯,而不是忌憚木清菡。“那些人”敢動的,也隻有木馬侯府,而不是齊王府。
隻要木馬侯死了,有趙卿言的維護,木清菡就絕對不會有危險。這是一個父親唯一可以為女兒做到的了。木家唯一的骨血,還有木馬侯府百年來的精髓,隨著木馬侯的死,趙卿言的接手,就一定可以保得住。
他堅信趙卿言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女兒,承擔起木馬侯府的今後,所以他願意赴死。
火光將站在狼藉之中的人,身影照映的更加清晰。
木馬侯隻是微笑的看著趙卿言,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他什麼也不做,是因為什麼也不需要再做。
他什麼也不說,是因為什麼也沒必要再說。
趙卿言目光動容,半晌才穩下了心神,艱難的動著僵硬而有些發幹的嘴唇:“侯爺,我趙卿言在此立誓,此生絕不負侯爺所托。隻要我在,木馬侯府的基業就絕不會毀。”他沒有跪下,也沒有指天畫地,隻是維持隨時會崩塌的笑容,一字字說出了這短短的兩句話。
火焰劈啪作響,將趙卿言本顫抖而低啞的聲音完全掩蓋。木馬侯卻是微笑點頭,滿臉欣慰,看向一個方向,挑了挑下巴,然後轉回身,不再去看趙卿言。
趙卿言咬牙挪開視線,踉蹌的跑開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張張嘴,似乎想去呼喚木馬侯。
他若出聲,木馬侯就不必死,齊王府有能力保下木馬侯一家。但是,那將為齊王府引來巨大的災難,他竭盡全力想要保護的齊王府就會因為他再次陷入困境危險。一邊是木馬侯的性命,一邊是父母的安寧幸福…..
半人高的火焰在木馬侯身後閃動,趙卿言靜靜地看著,急躁的目光緩緩平靜下來,繼而重新變成了一潭死水般的深邃。
火,是毀滅,是絕望,是恐懼,是吞噬一切的根源。
但它同時也是將一切都燃燒殆盡,讓一切得以重新開始的必然。
眸色慢慢變深,愈來愈深,最終映不出火焰的顏色。或說,眸子中盛的,已經不僅僅是火焰的紅色,還有更多的什麼。
火色的蟲潮,數不盡的悲鳴聲,自斷膀臂的鮮血飛濺,血色蒙目。
紅色的湖水,死去的屍體在水麵沉浮,鮮血在水中暈開,心中似乎被喚醒了什麼。
鮮血從指間滴落,腳下的土地已經被鮮血滲透,變成了深紅的顏色。
殺屠、鮮血、死亡、毀滅,那種顏色……很美。
呼吸沉重了幾分,空中散發的鮮血的甜香與記憶中的景象重合,分開,再次重合……
“你不想摸摸嗎?這粘稠的,溫熱的,令人迷醉的東西?”黑袍的男子蹲在地上,手掌從血泊中拿出,舌尖輕輕舔舐著指尖沒有幹涸,甚至沒有變冷的液體。
“你不覺得血和火,其實很像嗎?其實我更加喜歡血……因為火的溫度會隨著它生命的結束而消散,血,不會。”
“是啊,我討厭火。”趙卿言睫毛微微一顫,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唇邊勾起一個不明意義的弧線,“但我也不喜歡血,所以我要趕緊離開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