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魔鴆的接近,影子偏過頭看向身後的鴆酒堂堂主:“傷亡如何?”
魔鴆沉默了一下,包含了所有的感傷與悼念,繼而以完全冷漠的聲音回答:“血字堂八個,隱字堂十三個。”殺手,沒有傷殘,隻有活人和死人。
影子看著樹下或是昏迷或是近乎昏厥的那些殺手,以及其輕的聲音微微一歎:“去和他們說,願意活著繼續為主子效命的就留下。然後……所有人都是主子最重要的下屬,今日的錯連累了他們,我們會好好安葬他們。”他的聲音並不大,但大部分的殺手都聽到了。
血字堂在這裏唯一的女性血月看著自己被削斷的腿,忽然展顏一笑,看向那抹出奇俊朗的白影:“影子,我喜歡你。”看著他眼中的錯愕,還有落在自己腿上,然後出現的一絲恍然,知道他大約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她沒有拘謹,或者說生死之中,她早已沒有了女子的矜持,敢愛敢恨:“我是血月,你可以抱抱我嗎?”目光直視著影子,平靜如水,沒有期待,沒有求懇,隻是陳述著自己的希望,並不在意是否會被拒絕。
嘈雜的環境在她輕輕的一句話後驟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異常安靜地看著二人。
影子看著她,沒有答複,墨色的眼眸靜靜的,什麼感情也沒有表露。但他沉默的時間並不久,在血月的微笑中抬步走了過去,俯身攬著血月的腰將她抱起來。
血月驚喜的笑了,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影子會答應。在她的心中,隻要說出這句自己一直未能說出的話,就已經沒有遺憾。影子的懷抱,她從不敢奢求。
她的笑容甜甜的,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本來是個清秀的姑娘,算不上漂亮,但白皙的皮膚加上秀氣的眉眼,帶著年輕的活力,還是很耐看的。作為在血字堂中都算得上佼佼者的血月並沒有女子的嬌柔,在再也不用去顧忌殺手的冷漠的現在,甜美的笑容出奇的奪目。
影子用袖子一點點仔細擦拭著她臉頰上的血跡,眸子中沒有情愫,但有著珍重:“血月,你現在很漂亮,非常漂亮。”
血月幸福的笑著,伸臂環住他的脖子,輕聲道:“我從小就有一個夢,我夢見我穿著血紅色的嫁衣,躺在我所愛的男子懷中,他說我特別漂亮。”伸手撫摸著那塊冰涼的麵具,癡癡地看著,似是在想象著那張麵具後的麵容,但她終究沒有說出過多的奢求:“影子,謝謝你,也謝謝你之前推我的那一下。另外……如果有人問起我,請代我對他說聲對不起。”反手將匕首從袖子取出,割斷了自己的喉嚨。她滿含貪婪愛意的眼睛盯著影子,笑容極美,美如綻放的罌粟。
鮮血打濕了血月黑色的夜行衣,打濕了影子雪白的衣裳,打濕了血月已經被擦拭幹淨的麵容。血染的,血紅的衣服,血紅的嫁衣。影子仍舊抱著她,常年緊抿的嘴唇露出了一絲溫柔的笑意。殺手的尊嚴,令她不願帶著殘缺的身子苟活於世。夙願已成,在她愛,又不敢愛的男子懷中死去,也算進入了一場不再醒來的美夢。
至於讓自己的血打濕影子的衣裳,可能是她不敢明說的一點私心吧?從來隻穿黑色披風的影子,隻有今日穿了白色的長衫——白色的,血戰之後都未被玷汙的長衫。自己的血,能灑在這樣的衣服上,也是一種莫大的殊榮。
半晌靜立,影子將血月輕輕放在了她之前坐著的那棵樹下,讓她靠在樹幹上,然後用手合上了她的雙目。看著他,慢慢出聲:“血月,我記得你。”
眾人對他的話有那麼一瞬間的不解,繼而明白,他是在回應血月一開始對自己的那句介紹。
你以為我忘了你的存在,但我其實記得可以躲避著我的你。
即使,隻是把她當做一個普通的殺手那樣記住。
“堂主,影子,代我們和公子說一聲抱歉。”半晌之後,旁邊靜靜注視的幾名殺手開了口。
影子緩緩站起來,再對著他們深深躬身,一躬到地:“這是我的失誤,我代主子向你們致歉。一路走好。”
沒有回答,在同樣欲要凝結般寂靜中,三個人毫不遲疑地自刎,鮮血灑了尚未直身的影子滿頭滿身。
鴆酒堂的殺手,每一個都是傾注了無數心血才培養出的。血字堂的殺手更是百裏挑一的存在。他們才二十餘歲,這輩子還有很久。自私一點,留下他們的命,讓他們繼續以其他的方式為青衣公子效命,也是完全可以的。
影子不願侮辱他們作為殺手的自尊,所以為自己的疏忽道歉。
殺手們知道自己為了保全自尊而無法再為他們的主上效命,所以為自己的自私道歉。
影子用力閉了下眼,站直了身體,恢複了原本的漠然。他沒有擦拭臉上的血,任由這些鮮血將他染成血人。
他轉身,將目光轉向身後已經漠然旁觀許久的莫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