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
“世間一切也無法去抵抗時日過,不管真心跟瞞騙亦同樣結果。”比起上個世紀給鄭秀文寫《愛的挽歌》時的那種錐心疼痛,香港詞人林夕近年撰寫的歌詞顯然舒緩豁達太多。比如給今年公映的電影《左耳》寫的主題曲,“青春的旅途沒有紅燈,越走越快你也成了過來人”,又比如去年寫的《匆匆那年》,“如果再見不能紅著眼,是否還能紅著臉”——都是以時過境遷的心態來俯瞰青春年華在麵前滔滔而過。
此時的林夕,活像一位時光老人,站在未來的街頭,點撥那些還在紅塵翻滾的年輕人,用歌詞,用散文,用其他撫慰人心的零散方式。他自己打這個年紀過來,當年給陳百強寫的歌詞《誰是知己》,可作青蔥歲月的鏡照:“你說我天生感傷,仍然像少年人模樣”,纖弱敏感,吹彈可破。此後經曆潮起潮落與人世曆練,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由談情轉為論道,境界已然飛升。此時還能眷顧眾生,發表人間指南,也是歌迷之福。
林夕創作的詞對很多人來說,隱藏太多不敢輕易觸碰的情感,曾經,他就像我們身旁的知心人。如今,當與他相關的新聞襲來時,竟覺得有些陌生。這兩日,先是媒體們發布了由林夕作詞、羅大佑演唱的電影《太平洋-彼岸》的主題曲。隨後,有香港媒體報道,林夕將開設填詞研習課程,教授學生填詞,據悉該課堂將開設6次課堂,每堂課為1.5小時或2個小時,共收費3680元港幣(折合人民幣2948元)。網友嘩然,大師的授課費比想象中便宜太多。
他就像我們熟悉的陌生人,不得不在支離破碎的新環境中用新方式去守護他們的寶物。林夕的狀態是香港流行歌詞創作者們的一個縮影。雖然大勢已去,那些同時代的才子們,包括黃偉文、周耀輝,如同港片導演紛紛北上一樣,總有地方安放他們的才華,一如另一位詞人潘源良在歌裏所寫,“一切在世好東西,各有自存地”。周耀輝除了填詞,還做學術研究、教學生、策展,近年給李榮浩創作的《模特》贏得一片叫好;黃偉文演戲,以“潮流教父”之姿現身秀場,甚至到內地為張傑做演唱會造型。至於下一代創作者,林若寧、林日曦、陳詠謙、喬靖夫、林寶、周博賢等人,已開始接下衣缽。
麵對香港流行歌詞的黃金時代一去不返,一種典型姿態是“念念難忘”。由此可以追溯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粵語流行曲興盛之初,因電視電影電台、卡拉OK的繁榮,飛入尋常百姓家,不僅成為香港本土文化極為重要的一環,影響更達至整個華人世界。其中少不了黃霑、盧國沾、鄭國江等前輩詞人的功勞,“滔滔兩岸潮”、“我的中國心”,黃霑在上海看見人人用上海腔唱“浪奔、浪流”,當年盛況,可見一斑。樂壇由盛轉衰之後,黃偉文不忘再提“香港流行歌詞一直是被低估了的藝術品”,也意圖恢複“新廣東歌年代”,被視為借此重新確認本港文化的身份認同與核心價值,但市場反應不太成功。鄭國江卻肯定他的探索,“假若有天按正確的方向走,應可走出一條路來的。”(見《逝去的樂言:七十年代以方言入詞的香港粵語流行曲研究》一書)
另一類意見則是,一滴水隻有放進大海,才能永遠不幹。仍拿林夕為例,2014年的內地電影找他寫了太多主題歌,《匆匆那年》、《黃金時代》、《觸不可及》、《一路驚喜》、《北京愛情故事》……有些歌的傳唱度與影響力恐怕已遠超他在香港樂壇黃金年代的成績。原因無他,內地人口基數浩大,網絡時代更是無遠弗屆。而且,因為內地市場的因緣,一些看似不可能的合作更易發生:比如他與十多年沒合作過的羅大佑攜手,為電影《黃金時代》創作主題曲。回望上個世紀他們合作的《赤子》、《皇後大道東》、《似是故人來》,絲絲點點,兜兜轉轉,不免讓人感歎回首已是百年身。
是被時代浪潮滌蕩,還是應時而動,林夕們主動或被動地找到合適的位置,仍可作為行業翹楚引領風向。當然,與其說是內地市場仰慕其聲名,重金聘來裝點門麵,還不如說是他的作品質量鏗鏘有力,其背後所包含的才華、識見、功力、情懷、慈悲心,暫時沒有旁人可以取代,仍有底氣在當下傲視群雄。當年黃偉文說他與林夕“兩個人寫出六百萬人的歌詞”,目前看來,林夕寫的已經是數億人的歌詞。
“一切跡象顯示,隻有能夠再度進入中國的普通話市場,香港流行音樂才可以再有起色。而香港流行音樂人,在能夠充分把握大陸同胞特有的價值取向和審美標準之前,指望再度吸引大陸同胞也隻是妄想而已。”黃霑2003年在其博士論文中已經提前預知了這一幕。至此,再憂心粵語歌會不會消亡,填詞還要不要用香港地道的口語,“新廣東歌年代”會否出現,並無太多實質意義。世界那麼大,總有可以傳經布道的講壇。這或許也是王家衛電影《一代宗師》裏“拳有南北,國有南北麼?勉強求全,等於固步自封”等語的真意所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