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好的那一場戲(1 / 3)

最好的那一場戲

強檔推薦

作者:半江錚然

【簡介】:初見時,她被他砸得頭破血流。等到再見,他的真誠純良是她唯一的浮木。再後來,她被關在他親手打造的牢籠裏,暗無天日。婚禮上,她神情倦怠:“那你就和我的靈位結婚吧。”四年前的愛恨交織讓她恐懼,逃離之後乍然重逢,是否有可能脫身?

陌生號碼打進來的那一晚,窗外正下著暴雨。

我支起身體去拿手機,電話那頭靜了會兒,傳來一把端莊和藹的嗓音:“墨泉?”

我認出對方:“郭夫人。”

那邊頓了頓:“小璜的葬禮定在下周三……他生前沒什麼朋友,之前他一直惦記著你,一定也希望你來見他最後一麵。”

像是猜到我的心思般,她隨即補充道:“你放心,到時我會派人引開小頊,絕不會讓他見到你。”

郭璜不喜交際,但他性子恬靜,人品優秀,又有堂堂家世擺在那兒,所以喪禮那日到場祭奠的人倒不算少。

身為聲名在外的優秀攝影師,郭璜為自己留下的照片卻寥寥無幾。遺像上的他還停留在大學時的模樣,眉目如畫俊逸非凡。

這曾是我短暫而遙不可及的初戀,以前我小心翼翼幾乎到了膽怯懦弱的地步,沒想到等到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他時,已經是在他的靈堂裏。

盡管哭成了淚人,可郭夫人到底還是遵守了諾言,我很平安地離開了郭家的宅子。

剛走出花園,外麵駛進來一台黑色的車子,我往路旁讓了讓,卻見那台車子像是突地被什麼絆住了似的,戛然停在了原地。

樹蔭投下來,我看不清駕駛座上那人的臉,可第六感傳來的明確危機感讓我手足無措,連失手掉在地上的手提袋也顧不上撿,踉蹌著避開車子慌不擇路地逃走。

好幾天,我都沒能緩過神來。那一天,我正坐在片場的角落裏發呆,不遠處導演朝我招手:“墨泉?”

我愣了愣,茫然地走過去:“丁導,怎麼了?”

導演指了指化妝間的方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居菲菲需要加戲,得麻煩你花點時間再改改劇本。”

“居菲菲?”

“女三號。”

這一係列劇集本來就是為娛樂台寫的情景喜劇,電視台為了賺收視率,導演和演員為了博人氣,而我這個編劇隻不過是為了討口飯吃,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丁導卻好像擔心我不樂意,拍了拍我的肩勸解道:“那小妮子傍上了大後台,你給她加點漂亮又不考驗演技的戲份,咱們總體大綱還是不變。”

很快我就拿著完稿去找丁導,注意到剛化完妝的女三號頂著一張明媚漂亮的臉,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提著裙角從化妝間疾步奔出來。

片場門口出現兩名保鏢,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悠悠走了進來。

居菲菲模樣乖巧地上去打招呼,那人隻是冷淡地點點頭。居菲菲卻神采飛揚,連看向周圍的目光都得意起來。

下一場是女一和女三的對手戲,導演拿著新劇本給兩人說戲。我背身收拾文件,正要找個沒人注意的間隙離開,一個漠然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怎麼,又要像耗子見到貓一樣溜之大吉?”

郭頊。

四年不見,他的麵容依舊俊朗凜冽如刀刻,嘴角的弧度依舊殘忍冷酷。

這幾年他的事業如日中天,光從媒體報道中就能得知他的一連串動態。玩票似的開了家娛樂公司,投資電影,包養明星,葷素不忌……所有的一切,都與我無關。我隻是沒料到,一部不起眼的情景喜劇,竟然讓這個魔鬼再次出現在我眼前。

我就像隻被夾斷了尾巴的耗子,在這惡魔麵前嚇得瑟瑟發抖,哪裏還顧得上收拾東西,隻有飛快奔走逃命。

第二天是慣常去探望莫凡的日子。療養院依山而建,細雨過後的空氣尤其清新,我將窗戶半開,低頭認真地為坐在小板凳上的莫凡修剪頭發。

一旁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墨泉,劇本有點不順的地方,你過來片場捋一捋。”丁導說。

我遲疑地應下來,用溫毛巾擦去莫凡鼻梁上沾著的碎發。

莫凡天真而憂愁地望著我:“泉泉你要回家了嗎?”

“是啊,下次再來看你。”我將毛巾洗幹淨,放回洗手間。

盡管智力嚴重衰退,可莫凡的性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體貼。直到出租車駛出很遠,還能看到他被護士牽著站在路邊,大幅度地朝我揮手告別。

由於拍攝計劃改變,劇組人員都在停工休息。導演室的沙發上,一個身影漠然坐著。

丁導略略不自在地解釋:“郭先生對劇本有點建議,對你修改情節也許會有幫助。”

我沉默地點點頭,打開電腦調出文檔。

郭頊說話始終簡短,卻有著不容人置疑的氣勢。我按著他的指令標出女三的所有戲份,一步一步按著他的心意從頭到尾進行修改。

半個小時過去,我的右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一旁的丁導見狀急忙握住我的手臂:“你剛剛又淋了雨?手疼了是不是?”

他趕緊叫助理端杯熱水進來,對郭頊歉然道:“墨泉的手臂受傷過後治療不當,潮濕陰冷的天氣裏容易發麻疼痛。”

郭頊麵無表情地盯著我:“沒關係,改天再繼續也可以。”

我握了握溫熱的水杯,忍痛道:“不要緊,今日事今日畢,我今天可以改完。”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和這個人有任何再見麵的機會。

郭頊卻像是被觸怒了,瞬間陰沉下來:“說改天就改天,你沒聽見嗎!”

何必一副假惺惺的模樣。當初,我的手臂不正是被他生生踢斷的嗎?我壓住心底的痛恨,低眉順眼地收拾文件和電腦:“既然這樣,那我先走了。”

剛走到門口,就被身後陰鷙的聲音叫住。

“聽丁導說,你之前探望出車禍住療養院的未婚夫去了?”當著丁導的麵,他肆無忌憚地用視線戳著我的背影,“汪墨泉,你的未婚夫不是我嗎?什麼時候竟變成那個弱智了?”

關於郭頊的回憶,我一絲一毫都不願記起。然而他卻像是幢幢不散的鬼影般,繚繞在我從少年到現在的漫長曆程中,不死不休。

他留給我的第一幕光影,是在高二那年的一場電影後。

在學校光線昏暗的禮堂中,垂懸的屏幕上放映著跌宕精彩的電影,周圍時不時掀起此起彼伏的掌聲。我坐在喧囂之中,目光癡癡地望著前排不遠處沉靜無聲的郭璜。

他看得十分專注。那本來就是校方為緩解他們高三一屆學習壓力而準備的電影。他的臉上沒有繁重學業帶來的疲憊,眉目淡然從容,仿佛不是坐在黑黢黢的人群中,而是麵對著春暖花開、海闊雲高。

一直到電影結束,我身旁的好友推推我,我才回過神來,戀戀不舍地起身。

可我沒能走出過道,在那之前,郭頊已經帶著人將我半路截住。

“你剛剛盯著誰看得目不轉睛呢?”他們將我堵在禮堂後麵僻靜的小樹林裏,郭頊冷笑著捏住我的下巴,“怎麼,看上我哥哥啦?”

我從沒見過眼前這個人,卻能分辨出他話中十足的輕佻和惡意。於是我閉緊嘴巴一個字都不想回答。

“說話!”他一巴掌狠狠扇到我臉上,我難以置信地捂住臉,不明白這場莫名的橫禍為什麼會降臨到我頭上。

見我咬緊牙關,郭頊嗤笑一聲。我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凶狠地砸向我:“你說不說!”

劇痛襲來,我尖叫一聲,大喊道:“我就是喜歡他,關你什麼事!”

郭頊徹底被激怒了,他帶來的人製住我的手腳,捂住我的嘴。我全力掙紮著,眼看郭頊從地上拾起更多的石塊。

“就憑你也配?!”石塊被毫不留情地擲向我,郭頊哈哈大笑,“就憑你也配!你個有爹生沒爹養的破鞋,我哥瞎了眼才會看上你!”

一個又一個石塊砰砰砸到我的身上,我痛得說不出話來,感覺有溫熱的血從額頭上緩緩流下。

郭頊卻扔得越發興起,失神間,我看到一塊尖銳的石頭從他手中脫飛,筆直地砸向我的眼眶。

那一刹那,我拚盡全力扭過頭去。隨後,後腦勺劇痛,刺目的陽光下,一陣陣的眩暈襲來,嗡嗡的聲音過後,全世界陷入黑暗之中。

我在病床上躺了半年才醒來。睜開眼的時候,郭璜靜靜地坐在病床前閱讀,窗外的陽光從他背後照進來,美好得不似人間。

罪魁禍首很快趕到,他站在門口,躊躇地向病床的方向張望,俊俏的臉上還殘存著幾絲青春的稚氣。

我恐懼得瑟瑟發抖,拿被子死死捂住頭,可那魔鬼的聲音還是一絲絲傳進耳朵。

“汪墨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這麼說著,很快被郭璜推出門去了。

我嚇出一身冷汗,像是在十八層地獄磨煉了一遭。

郭頊再沒有出現過。郭璜出發去大學報到前來探望我,留下了他的所有聯係方式。

“小頊他不懂事……墨泉,以後有什麼事,你都可以來找我。”

他的笑容那麼暖,我以為噩夢就此終結了。

等我痊愈離開醫院時已經是隆冬,屬於我的高三生涯過去了將近一半。我複讀了一年,好不容易實現了長久的夢想,成為電影學院文學係的一名新生。

我的大學生活過得十分平靜,真正的轉折出現在大三。那一年,母親被診斷出肝癌晚期,我從學校回到她身邊,陪伴了她五個月,直至她離開人世的最後一秒。

而重遇郭頊,是在母親剛住進醫院的時候。

那一天,我打完熱水回病房,在走廊上正巧遇上幾名醫生領著一群實習生過來。側讓的瞬間我抬了抬眼,猝不及防撞進了某個人的眼神中。

那一秒,我全身僵硬,牙齒咬緊,手中的熱水瓶砰地摔在地上,濺起騰騰水花。

走廊上頓時混亂不已,我的身體晃了晃,回過神來才發現有人在拉著我往後退。

郭頊將手中的文件和筆扔到一旁,蹲下身手忙腳亂地擰幹我濕漉漉的褲腳,頻頻抬頭問:“燙不燙?疼不疼?”

他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真誠純良得令人恐怖。我驚懼地倒退一步,卻被地上的碎片絆倒,摔在上麵手掌被劃出深深的血痕。

郭頊讀的是醫科大學,那陣子正在醫院各科室輪轉實習。他將我帶到熟識的醫生那兒,為我處理燙傷,包紮手心的傷口。

然而我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像一隻無枝可依的驚弓之鳥,趁著他離開取藥的間隙,飛快跑出住院樓,躲到角落裏才終於敢抖索著掏出手機,撥通那個熟記於心的號碼。

“郭璜,郭頊又出現了,你救救我。”我的腔調中夾雜著哭音。

“墨泉,小頊已經長大懂事了,他不會再傷害你的,我向你保證。”郭璜柔聲安慰著。後來拗不過我的懇求,他歎了口氣道,“既然你這麼不想見到他,我待會兒勸勸他,讓他換個地方實習。”

等我終於放下懸著的心回到病房時,一眼就看到站在門口的身影。

趕在我轉身逃跑前,郭頊追上來一把將我拉住,將手中的瓶瓶罐罐一股腦塞過來:“這些藥分別是治燙傷和愈合傷口的,你記得塗。”

“我不要。”我生硬地推回去。

“汪墨泉,我不想一輩子都欠著你,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他難堪地漲紅臉,“熱水瓶我已經給你換上新的,以後,這種事我來替你做。”

郭璜最終沒能勸動郭頊,他不僅留在了醫院,甚至天天來病房騷擾。

那時,我世上唯一的親人正躺在病床上,護理病人、跑上跑下地繳費、領藥、等待化療、和醫生交流一連串的事情全部落在我一個人頭上。郭頊主動攬下所有力氣活,又動用家世人脈幫忙,我懼怕他、厭煩他,卻沒有拒絕他。

眼睜睜看著親生母親耗盡生命的過程太痛苦,我孤身一人沒有任何支撐,即便遊過身邊的浮木來自於仇人,我也貪戀那一點點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