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無題【下】(2 / 2)

整夜他就在城裏到處亂逛。反正不想回家。他知道自己若是現在回家,保不準就會露出破綻來,讓細心的妻子發現情形不對。若是妻子知道了白天發生的事情,隻會令她擔心和難過。——生活已經很嚴厲了——對於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不想讓他們太過於操心。生活上的事麼,本來就常不如意,何必搞得大家都不開心呢!

這一夜並不像平常那樣過得比較快,而是一點一點地熬過去的。他再一次感覺到這夜是多麼地漫長,眼前的夜色就那麼一絲一絲地浸入到自己的皮膚裏,直到侵入骨子底裏。好一個秋涼的夜。他第一次覺得夜色漫長是在十八歲的那一年。十八歲,樸樹在歌中唱道:十八歲是天堂。

就在那如天堂般的年齡裏,有一夜他和朋友在街上到處流浪。他記起那天夜裏,他們倆在小城裏到外晃蕩,重遊很多他們以前喜歡去的地方,他們那個時候清醒得厲害,根本就不想睡。一整夜,他們瘋狂地說話。到現在,他還能回憶起那時候他們說話的語氣。

“你說,再過幾年我們會成為什麼樣子呢?我們還會不會在一起?會不會在一起說這麼多話啊!”

“誰知道呢。隻希望現在能夠打動我們心靈的,到時候依然不變。”

“是啊,如果變了,我們會生不如死的。”

深寂的夜裏他們的對話顯得低沉而疼痛。可是疼痛在他們心裏的,在無邊的夜色中的,沒有人看得見。

他感到有些疲累了。同時因為想念起過去心裏變得柔軟安詳。應該不會有比回憶過去情景中的事物和人更美好的事情吧!他又想起了兒子。以前,他總是以為自己是這一家裏唯一應該負責任應該挑重擔的人,不管有什麼事情他都覺得應該自己扛著。這不是理所當然麼?他是一家之主,他是這個家裏的男人,更何況,他是那麼深切地愛著這個家裏麵的每一個人——妻子,孩子,都是他願意付出一切來嗬護的人。他不要她們在外麵受到委屈,受到傷害,他固執地以為,他是完全有足夠的能力照顧好妻兒的,完全有能力使這個家遠離一些俗世的紛擾。他固執地相信,隻要他願意,隻要他盡心盡力,這個家就會是溫暖的。

他現在忽然想到,也許這幾年他有些忽略兒子的成長了。那一天,兒子鄭重其事地對他和妻子說,爸,媽,我想休學。

當時他聽了,心裏的驚訝隻是稍微閃現了一下就馬上不見了。

“我希望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你們不要擔心,也許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和信心,但是我就是想這麼做。即然想出來了,就試試看吧,做了再說。”兒子語氣平淡然而又不乏堅定地對他們說這些簡單的話語,試圖讓他們理解這出現得極為突兀的想法。

其實他聽完後並不覺得突兀。雖然兒子一向成績很好,雖然他一直沒有表現出一點的厭學的情緒,但是他在聽完後卻並不覺得有什麼突兀。他不再以自己習慣了十幾年的思維方式來看待兒子的做法,他就發現,聽懂兒子的話語很容易。

兒子其實是在說,你看,你也年輕過,一定也有過自己的夢想,你也肯定無數次感到茫然;你肯定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讓我們大家都過得很好,你為此昂首挺胸過,可肯定也為此低過頭;你肯定也會在有時挖苦般地抱怨為何日子會過得如此辛苦,為何世界好像有些不公平,為何你有同樣甚至更高的能力和才華卻隻能為生存而奔波勞累到在一些選擇麵前妥協,而別的人卻可以從容地,理所當然地享用一切;你肯定經常會感到疲憊,然而你覺得自己是個胸懷寬廣的男人,你要隱忍,要為我們考慮。好了,現在,我也是個男人了,同樣認為自己是胸懷寬廣的男人,我不再能夠平心靜氣地呆在學校裏和書本,和老師,和同學,和日子作比賽了,我的生活很現實,我有周圍環境裏沒有的幻想,可是那幻想越來越清晰;我沒有周圍環境裏比較普遍而可能非常需要的東西,然而,這些東西卻試圖牽扯我的欲、望。

如此,我已經不再能夠隱忍不發了。人和人走的路是會有區別的,我現在隻渴望選擇走自己該走的路,走適合自己的路,也許在另外的情景另外的狀態下,別的選擇才最適合我,但是現在,隻有這個選擇才是最接近我心靈的選擇。

我已經不想再低頭,不願再隱忍。為何我們不能理直氣壯一些呢?我們應該理直氣壯地去走自己發現的那條路,去努力踩出長串長串的腳印,去踩得踏踏實實。

結果是個什麼玩意兒呢,並不太重要,不是嗎?我們選擇了,頭破血流或者陽光明媚,都是後話,重要的是走過了,做過了,為之哭過笑過了,這樣的曆程難道不已經是輝煌的麼?

我想,我們真的要迎頭而上。現在,我的心裏有火在燃燒。

2005.9.18中秋節下午於圖書館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