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縣城醫院還是平房,拐來拐去的好多房間。陳月生把陳啟林背到一個有大夫的屋子裏放下,然後,他向大夫說明情況,大夫就開始給陳啟林做檢查。這個大夫有四十來歲,他膀大腰圓,是大高個,他繃著臉,穿著白大褂,戴著白口罩。他接診後,一屁股坐到陳啟林的旁邊,就開始用他那粗大的兩隻手使勁地擊打揉按陳啟林的左腿彎處。他這樣一用力按壓,把陳啟林按得是啊啊直叫,疼得眼淚嘩嘩直流,這是陳啟林實在不能忍受的一種痛,比他剛抻傷的時候還要疼!
一陣敲打按壓之後,這個大夫說:“風濕症!開點藥回家吃吃就好了。”然後寫了診斷,又開了一張不到十塊錢的藥方就把他們父子兩給打發了。陳啟林擦擦眼淚,看著他的爹爹說:“爹,這錢沒花了,咱把乘下的錢給姑姑送回去吧?”——這幼小的陳啟林是怕再欠下更多的債!
陳月生一聽一瞪眼說:“還什麼還!這錢還得用!”陳啟林不敢再出聲了。陳月生用車推著陳啟林來到小吃部,自己喝了酒,又和他的兒子陳啟林一起吃了兩根油條,然後就把手推車送回到姐姐的家中。當天下午,就又搭坐生產隊裏的馬車回家了。
回家以後,陳月生開始給陳啟林吃那藥,按著風濕病治著。可是一連幾天過後,不見陳啟林的病情好轉,反倒越來越重了。陳啟林高燒不退,有幾次還昏迷不醒。陳月生和江俊英還以為是開來的藥沒吃完,還沒治到時候。
然而陳啟林的體溫始終居高不下,渾身實在是太燙了。為了讓陳啟林的體溫能降下來,陳月生,找來幾塊木板搭在南北炕沿的屋地上,然後把陳啟林抱到這木板上,又用濕手巾蒙在陳啟林的腦門兒上給他降溫。但一連幾天過去,陳啟林的高燒還是不退。那時沒有體溫計給他檢查體溫,不知道他燒到了多少度。但作為患者的陳啟林,他自己知道燒得快不行了。他勾著腿,幹瘦的身子躺在木板上,隻覺得天昏地暗,地旋天轉的。他轟轟直響的腦袋裏出現了幻覺:高山,白雲,鳥獸。仿佛他自己是漂浮在空中的,而且自己始終都有一種非常恐懼的感覺。最讓他感到不安的是眼前總有幾個一直在不停旋轉的大陀螺。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未見過、也從未玩過的大陀螺,直到他長大以後回憶時才覺得那些旋轉的陀螺像土星,像木星。因為他小時候玩過的是他自己親手做的木質的尜兒,還有用玻璃球嵌在螺絲帽上的所謂的尜兒。
而在此時,重病高燒中的陳啟林眼前的那些大陀螺,要是一直旋轉著,他似乎覺得自己的生命還在延續,但伴隨著心跳的加快,不管自己怎麼努力,都始終擺脫不了一種莫明的異樣恐懼。其實在這個時候,他的大腦神經正是處於高度的緊張狀態,是他的昏迷正在延續。而一旦他幻覺中的這些大陀螺不能再正常的旋轉了,或是突然的一倒掉,也許他的心髒就要停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