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後來那兩名研究生科長的話說得很含蓄,很多事情難以啟齒,他們的動機卻不言自明。我原本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的活計全攬下來,免得他們彼此之間爭風吃醋。可是我掰著指頭仔細一算,三篇稿子至少要寫七八萬字,按每月一萬字的工作量計算,我即使是個天才,不吃不喝不拉不睡,最少需要大半年多的時間,其間還不能有其它任何事情來分心打擾,甚至可能連自己手頭的工作也要被迫停下來。越算越覺得心裏發虛,最後的一點底氣全無了蹤影。
雖然他們當時都是一番好意,那位讓我代為捉刀的科長大人後來也沒虧待我,帶著我又是洗腳又是捶背又是按摩又是桑拿,把我服侍得服服帖帖,還為我爭取到了一個公款出遊的名額。但從那以後,我就開始閉門謝客,無論何人來找,一律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稱自己封筆收刀,退隱江湖——謝絕他們當中的某一個人,我頂多隻得罪一個人;如果答應了他們其中的任何一人,我可是要得罪一灣子人。從此以後心無旁騖,再也不做厚此薄彼的傻蛋。
我就像個賣藝不賣身的青樓藝妓,周旋在一群高級嫖客們中間,潔身自好,謹防著不讓自己被他們玷汙。別人都在那裏苦苦祈求,擔心自己沒人要。我卻是要的人越多,反而越是心驚肉跳;別人都希望領導能對自己好一點,我卻是領導們越是對我表現出過度的熱情,我就越發不自在。很多人甚至隻用一個眼神,就向我傳遞了海量的信息,我卻故意裝出一副稀裏糊塗的表情。有的人還直言不諱地跑過來問我:“看不看得起?”更是弄得我哭笑不得。
無論走到哪,無論男女老少幼,大家都清一色地喊我“江總”。“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我早已經被他們吹捧得飄飄然,儼然以民間老總自居,甚至根本沒有把那些貨真價實的老總們放在眼裏,恃才傲物的心理漸漸強烈。
人們越是對我表現出莫大的好奇,我心底裏那股遊戲官場的衝動就越發膨脹,桀驁不順的性格又再次抬頭。
從領導行為學和領導心理學的角度上講,領導喜歡琢磨人,其實並不是一件什麼壞事,尤其是他們抱有善意的初衷時,這種職業性本能更無可厚非。要命的是他們並不知道我與他們曾經是同類,與他們擁有相同經曆,相同的職業習性,相同的思維模式和行為方式,練就了與他們幾乎相同的本領與特質。所以,當他們想從我的一言一行當中判斷並獲取某種信息時,卻並不知道我早已從他們傳遞的第一個眼神、第一幅表情與神態的變化中,截獲了他們心靈深處的密碼。別人看領導,都是帶著放大鏡,我看領導時卻是帶著顯微鏡。我自己更像一麵鏡子,把官場的一切是非曲直,全部照得一清二楚。更要命的是,他們善意的初衷往往是我極力想要去排斥的東西,一旦條件發生變化,這種善意便有可能轉化為惡意,於是便會像條件反射般,本能地豎立起一道防火牆。“哼!你們屁股一撅,我就知道想要拉出來的是什麼屎,想從我身上得到,讓我成為你們的附庸,沒門,我才不中你們的圈套。”讓他們覺得在我麵前,有一種被剝光了衣服的感覺。
一群想要偷腥的貓,遇到一隻喜歡捉弄貓的耗子,一場角逐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