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都社論
公元1911,歲在辛亥。
這一年,蔣翊武等人將“振武學社”更名為“文學社”。這不是一次風花雪月溫情脈脈的聚會,文學的幌子下,是革命的潮流。此時的主角,在這一年還有更重要的戲碼。
這一年,黃花崗起義失敗。盡管碧血黃沙,孫文囿於廣東一省的舉事屢戰屢挫。革命的主張貌似趨於邊緣孤立。而半年之後,一切價值重估。
這一年,四川保路。清廷的國有化,罔顧契約,與民紳爭利,遭遇反彈,惟知以槍杆子彈壓,然則愈壓愈彈。若無巴蜀之變,革命破局必當延後數年。
這一年,武昌首義成功。南方諸省紛紛獨立,半壁河山易幟。南北對峙,邊打邊談,終促帝製終結。三千年未有之變局,七十年頓挫彷徨,至此闖出一個新方向。隻是這個新方向,當時便有人視為洪水猛獸。
如果沒有後來事,一時一地的風雲,隻會掀起漫天迷霧。對時代下一個定義,給曆史出一個答案,都顯得無比艱難。
這一年,局勢丕變,疾風暴雨,快馬加鞭。曆史駛入了快車道,拖拖拉拉的半吊子宮廷改革徹底輸牌,毫無誠意的假惺惺政治承諾也完全破產。
這一年,世界潮流,浩浩蕩蕩,延至華夏。民主、憲政、約法、權利、製衡、自治……嶄新的話語下有嶄新的命運。
這一年,風雷激蕩,明爭暗鬥,激烈交鋒。各色人物粉墨登場,各支力量厲兵秣馬,各種主義躍躍欲試。欲望與理想交織,舊時代與新格局相疊。
辛亥歲末,清帝退位,詔書有雲:“人心所向,天命可知……近慰海內厭亂望治之心,遠協古聖天下為公之義。”而親擬詔書文本的張謇,卻在日記裏寫道:“此一節大局定矣,來日正難。”
果真來日正難!締造民國實屬不易,建設民國更是難上加難。
愛新覺羅氏被趕下了龍椅,袁氏卻又迫不及待想重新坐上。內有楊度獻策:“中國如不廢共和,立君主,則強國無望,富國無望,立憲無望,終歸於亡國而已……故以專製之權,行立憲之業,乃聖君英辟建立大功大業之極好機會。”外請古德諾助威:“民智低下之國,其人民平日未嚐與知政事,絕無政治之智慧,則率行共和製,斷無善果。”
中央權威,政黨輪替、社會秩序、元首更迭,軍隊歸屬。種種問題噴湧而出,政治框架無力解決,隻有訴諸武力相爭。二次革命、護國戰爭、軍閥混戰、北伐統一。輪到國民黨建設民國,獨裁之性質,無容爭辯。甚至直言:“獨裁政治的興起,替代民主政治的衰弱,是近代政治的趨勢。”並稱:“在今日的中國,獨裁的反麵,決不是民主,而是多裁和割據。”
一百年前的辛亥革命,想國人不敢想,為眾人不可為,從君主走向民主,首先是為中國的連綿曆史劃下了一道至關重要的分水嶺。在分水嶺之前,是三千年來“朕即國家”的反民主大傳統;在分水嶺之後,又綿延三四十年蔣氏大權獨攬的偽民主小傳統。恰恰是在這樣的兩段曆史當中,辛亥革命關於造共和賦民權的理想與熱望,才尤顯真切與赤誠,才尤顯珍貴與高度。
1851年,是另一個辛亥。其時的中國,洪秀全在廣西金田起義,繼而席卷江南,掀起了長達14年的太平天國運動。這場以拜上帝教為動員資源、宣稱要建立人人平等之地上天國的農民起義,卻迅速迷失在了爭權內訌與奢靡腐朽之中。比之其敵手清朝廷,太平天國還建構出了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個人崇拜與等級製度。這是一場未曾走出曆史循環的抗爭。
辛亥!辛亥!60年未必成為一個周期,100年也隻怕不足以作終極總結。
但兩岸多有共鳴者,那些對偉大民族複興有信心、對現代文明存信仰的基因,看似脆弱,卻蓬勃向上,頑強生長。
(本文轉自《南方都市報》2011年10月10日A0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