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朝為晨曦,夜為霜華(1 / 3)

朝為晨曦,夜為霜華

承歡·虞美人令

作者:語笑嫣然

荊無歡比嫣息早一日回到竹樓。病榻前,隻有十歲的妹妹又嘔了一地的血,可憐地抱著荊無歡:“大哥,嫣息姐姐她真的會取回碧血幽泉的水來救陵兒嗎?”

荊無歡心疼地替妹妹擦掉嘴邊的血漬:“她會的,她已不是從前的柳嫣息了。她不會再做魔教的殺人傀儡,以後等陵兒好了,大哥還要跟她成親,然後我們就帶陵兒一起闖蕩江湖,行俠仗義,好不好?”

那一刻,夜深人靜,一燈如豆。

荊無歡看著枕邊的一朵蘭花,那是他從東海帶回來的岸芷汀蘭,世間罕見的毒花。而碧血幽泉,亦是一口毒泉。陵兒身中劇毒,唯有將這兩種世間奇毒混在一起,方能以毒攻毒救她一命。

但是,他們隻有七天時間。岸芷汀蘭在東海,碧血幽泉卻在西域,荊無歡唯有跟嫣息分頭行事,約定七天之內務必回到竹樓。

然而,七天過去,回來的隻有荊無歡一個。

蒼白如紙的小姑娘躺在他的懷裏,沉沉一睡便再也沒有醒來了。後來的荊無歡便一直記著陵兒死前的那番話:“大哥,不要再相信嫣息姐姐了,她連累陵兒中毒,又怎會救陵兒呢?她是魔教妖女,大哥再執迷不悟,隻會讓陵兒走得不安心。大哥,你要永遠恨她,永遠!”

五年

當魔教圍攻奚家莊的消息傳開時,江湖突然人心惶惶。

眾所周知,奚家莊是為了守護碧血幽泉而存在的。碧血幽泉乃是一口邪泉,泉水不但有毒,而且有魔性。

五年前,江湖曾經盛傳過,說幽泉即將爆發,會有大量的泉水湧出,混入山下河流,沿河兩岸的人都會因為感染水中的邪氣而成魔。傳言喧囂了一陣子,但幽泉卻並未爆發。從那時起,便就頻頻有魔道中人企圖炸開幽泉,想引出泉水,以為邪魔之氣真的可以擴散。

江湖中的正道人士為了守護碧血幽泉,便自發地組織起來,在幽泉附近安營紮寨,抵擋各路魔人。久而久之,幽泉所在的碧血山幾乎已被江湖正道保衛得密不透風了。那些人當中,作為領頭羊的,是曾有白玉君子之稱的奚萬堂。大家以奚萬堂馬首是瞻,故而那一帶便又被稱做奚家莊。據說此次魔教幾乎傾巢出動,立誓要攻破奚家莊,占領幽泉,複興魔道。消息一出,大批的江湖正道人士便紛紛趕往奚家莊支援。其中,便也包括了天極門的門主,荊無歡。

荊無歡師承白玉君子,是奚萬堂最得意的弟子,他自創天極門,捍衛正道,年紀輕輕便已是武林翹楚了。荊無歡趕到奚家莊的時候,正邪之戰已然喧囂淋漓。奚萬堂持刀馭馬,領陣在前,看到荊無歡,微微笑了笑。荊無歡也對他點頭示意,忽然一躍而起,天極劍影如龍似電,削敵如塵。

那一戰持續到黃昏,魔教的弟子終究不敵,便聽一聲號角傳來,眾人立刻開始四散撤離。

荊無歡提劍急追,又再生擒了好幾個魔教弟子。就在那時,樹林之中一襲紅衣跑過,他折枝為箭,瞄準發出,卻看那紅色身影矯捷地一閃,樹枝沒能射中要害,隻紮進了對方的腿上。

他策馬過去一看,刹那之間,眼中便起了寒冰,握著韁繩的手也抑壓不住地顫抖了起來。受傷的是一名女子,烏發素顏,蜷曲著身子趴在地上,驚恐的眼神微微一抬,表情也僵住了。

五年了。

荏苒的光陰,每一天都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尖刀,一刀一刀刻在荊無歡的心裏。

他終於又見到了她。柳嫣息。

無歡

盡管有人質疑,說嫣息未必跟這次魔教圍攻奚家莊有關,跟他們交手的魔教弟子雖然都戴著麵具,但看身形武功,當中沒有一個是女子。但荊無歡顯然不同意,還是堅持把嫣息帶回了奚府,跟魔教俘虜一起關押了起來。魔教首戰告敗,暫時不敢輕舉妄動,便在山腳的桃林盤踞了下來。

嫣息坐在牢中,傷口仍在滲血,似輕還重地疼,從小腿一直入了心。

她的身上早就不止這一道傷了。還記得,初識荊無歡的那一夜,他們在荒郊露宿,繁星點點,風清露涼,她給他講自己習武受訓的故事。卷起袖子,她將臂上的兩道傷疤指給他看:“這個,是因為弄壞了師父的劍譜,被師父打的。這個呢,是我的一位師兄,他出賣我,害我被敵人捉住了,他們用烙鐵燙我。”

她皺起眉頭說:“我以前很信任、很尊敬那位師兄,所以,這傷口雖然好了,但我一看見,也還會想起他,想起他的所作所為,仿佛這傷疤依然會疼似的。”她說完,荊無歡心中一動,忽然情難自禁地將手掌覆過去,蓋住她的傷疤:“看不見,就不會疼了?”

她笑了起來:“你總不能一輩子都這樣為我遮住這道傷口吧?”

那時的荊無歡無端覺得心有熱血,眼中也都是依戀:“或許,可以呢?”

然而,荊無歡後來才知道,嫣息口中的師父便是魔教教主,而嫣息是魔教的殺手。

他們之間糾糾纏纏,恩怨難斷。

她曾再三向他起誓,說願意脫離魔教,改邪歸正。然而,背著他,她卻血洗鎏金塔,搶奪鎮國神甲;偷入瓊鷹堡,盜竊慕容世家的內功心法;也曾毒害江湖正道前輩,再三替魔教鏟除異己。她甚至連累到無辜的陵兒也中了毒。

陵兒出事以後,她流著淚在他麵前懺悔:“我真的知錯了,我曾經害怕叛教會給自己招致殺身之禍,所以始終沒有勇氣。但是,看到陵兒這樣,我知道我若不彌補自己的過失,你會恨我一輩子的是不是?”

當時的嫣息苦苦哀求:“無歡,你再相信我最後一次吧?你去東海找岸芷汀蘭,我到碧血山帶幽泉水回來,隻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在七天之內找齊兩種毒物救陵兒。我不會再食言了,我若食言,你便殺了我給陵兒陪葬!”

那樣一番話,至今仍是荊無歡心上的一根利刺。他望著嫣息,五年後的她,如此瘦弱蒼白,已經不複昔日的光彩娉婷了。她再三解釋,說她早已經脫離了魔教,她隻是住在碧血山裏,恰好卷入了這場紛爭而已。

荊無歡不信,逼問道:“你住在山裏?哼,那你的家在哪裏?附近可有人認得你?”

嫣息忙道:“有些事情我此刻不方便告訴你。隻要你放了我,離開奚府我就會說了。”又道,“你不能關我太久,否則會釀成大禍的!”

他們再三爭執,她聲稱自己無辜,但言辭卻吞吐閃爍,說的話更漏洞百出。他終是失去了耐心,憤然而去。她大喊了他一聲:“無歡,倘若我被關在此處或許會有性命之憂,你也不在意了嗎?”

荊無歡嘴角一挑:“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嫣息僵坐在那裏,一低頭便看到小腿上的傷,再沒有人會用雙手來替她擋著,安慰她說看不見就不會疼了吧?

其實,她多想告訴他,五年前她是回過竹樓的。

那是在約定之期的第六日,深夜的時候,她精疲力竭地趕回來,已經遠遠望見竹樓的輪廓了。就在那時,半空之中襲來一道黑影,那黑影擄走了她。等她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數日之後了。眼前的世界,是一片幽綠而略帶暗光,有飛瀑、深潭,一間石屋,還有一個白發的老者。擄走嫣息的正是那位白發老者。

當時,江湖傳言碧血幽泉即將爆發,但那傳言並沒有成真,便正是因為那位白發老者鎮住了幽泉。老者說,他叫寒翁。

嫣息猛吃一驚:“鬱山派那位修仙的前輩?”

寒翁點頭道:“正是。”

他是在嫣息來取泉水的時候注意到她的。泉水有毒,靠近幽泉的人都十分小心,生怕沾到泉水,嫣息雖然也是,但取水的時候還是不慎被水花濺到了手背。然而,她卻絲毫也沒有被毒泉影響,她自己隻覺得慶幸,並未深究,但寒翁卻說,那是因為她跟碧血幽泉有緣,跟這毒泉有緣之人數十年才會有一個。

寒翁是,嫣息也是。

然而,寒翁修仙,即將飛升了,他不可能一直留在此處鎮壓泉水,他需要有人接替他。嫣息聽罷恍然大悟,她身處的地方原來是在碧血幽泉的泉眼之中,寒翁還說,碧血幽泉遍布邪魔之氣,而這世間最純澈無瑕之物,莫過於拂曉時分的露水,將露水采集帶回泉眼噴灑,每七日一次,幽泉受到淨化便不會輕易爆發了。

嫣息原本怎麼也不肯留在泉眼裏:“我原本就是魔教中人,這幽泉水若是擴散,魔道興旺,倒是我喜聞樂見的,你以為我會幫你?”

寒翁歎氣道:“那姑娘以為,我正道中人,為捍衛正道,便不會用任何的手段,隻會跟你講理嗎?”

嫣息問:“你此話是何解?”

寒翁道:“姑娘若不答應老夫,守護好這魔泉,那我鬱山派不但會跟姑娘為敵,也會跟荊無歡為敵。”

絕神

嫣息逃出奚府的消息傳來時,荊無歡正在跟奚萬堂議事。

那一天,碧血山大雨,雷鳴電閃,狂風摧天。不僅是嫣息逃了,整個地牢裏的俘虜們都被放走了。地牢的守衛,還有暫居奚府的江湖人士,有不少都遭到了暗算,紛紛昏迷不醒。而昏迷的人,還有一魂一魄都不見了。

眾人皆知,魔教有一門獨門邪功,叫做絕神心法。

絕神心法能將人的一魂和一魄逼出身體,那人會昏迷不醒,而他的一魂一魄則會化成另一個他,時虛時實,猶如鬼魅。這一魂一魄徘徊在體外的時間如果太長,這個人便會喪命。在魔教裏,有一定地位的人才有資格練絕神心法,嫣息便是會這種心法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