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
傍晚,夕陽漸沉,它卻以其最後動人的美麗依偎著未名湖不思離去。昏黃的未名湖畔通常不乏多愁善感的女孩或蹲或坐於湖岸石上,兩手托腮,深深凝望那愈來愈暗的斜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愛情故事,應該是多麼浪漫,多麼精彩,可是,我的故事隻有一個最普通的開頭,一個最平常的過程和一個最無聲的結局。
故事的開始根本讓人覺察不到。那時,我天天去圖書館,你也天天去;我每次都會靠窗的位置,你每次都坐我對麵——牆角的位置。日子久了,也就熟了。我們在一起,談學習,也談奇聞軼事,談新聞,也談曆史,談經濟,還談政治。青年人在一起侃不完的話題,可我倆之間,似乎唯獨沒談愛情。
到後來,我們都入了學生會,這樣,就有了更多的接觸的機會。我們彼此都沒有提過那個字,可彼此似乎都認定了對方是自己將來的另一半。平時,一個會意的眼神一個會心的微笑,一個不謀而合的動作,一句不約而同的話語,使我們感覺心有靈犀,暢然心釋,那些日子,天是豔陽高照,鳥語花香,我們幽進飄然,異想天開,忘記了仍有勞雁分飛,枯葉飄零。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那天我提出分手?而你,為什麼沒有顯出半點哀愁。我恨自己,為何如此草率;也恨你,為何不作一點挽留。時間可以撫平一切傷痕,我的傷即使還未消失,但已不再死死地糾纏著我。
大學四年,居然如此匆匆。我還未盡享快樂時光,就要與同學揮手送別了。
不要,不要,不要開畢業Party,我很脆弱,我受不了離別的場麵。可我不能不參加那個洽談室要舉行的舞會。我蜷坐在最暗的角落裏,我一動不動,生怕被人發現。我使勁低著頭,任飄逸的長發蓋住我的臉。而此時的同學們,或開懷暢談,或竊竊私語,或依依話別,或涕淚漣漣。
我不知你在哪,我也不敢找你。可耳邊確實清楚地有人問:“跳個舞可以嗎?”而這個聲音又確實是熟得不能再熟。為什麼,你為什麼不允許我安靜地離開,卻偏偏要來攪亂我已寧靜的心湖!
可我不能控製我自己,我把手給了你。你給了我一股力量,把我帶到舒緩的音樂中來,而我,完全融化在你的溫柔中。我原來是那麼怕見你,可現在,我多希望音樂可以更長些,我們就接著跳下去,永遠不要停。
可是,我的心顫抖起來,有一種撕裂內心的痛襲卷過來,我簡直難以忍受,那就是自尊,虛榮。
我絕不輕易屈服,絕不輕易後悔,這你是都知道的。
你被同學拉走跳集體舞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失落嗎?因為這最後一段與你獨處的時間也被同學無情地剝奪了。我當時的眼光多麼無助、多麼慌亂,你看到了嗎?
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四年的大學生活,我們曾經的感情,我的悔恨與無奈,當然還包括今晚的Party。
沒人願意回寢室,每個人都在努力抓緊這最後的分分秒秒。我獨自一人徘徊在深夜的燕園裏,腳自己按慣例走上了回宿舍的路。可是,一股力量拽我停下了,是什麼?是棵大榕樹,我們分手的那天晚上,就是在這棵榕樹下麵。當時,好香的榕葉味並未因我們分手而減弱,而此時,我怎麼聞也聞不到呢?難道,真的是最傷最痛是後悔嗎?
不管了,不管了。我隻記得,當時你吻了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用一吻結束了我短暫而美麗的大學愛情冬小麥。當時,我覺得吻別好無奈,但又好浪漫,可現在回憶起來,那是多麼天真多傻。那以後的日子,我的情緒風一般飄搖,樹一般婆娑,無數的渴求使我日漸悴。
現在,這一切都即將過去,明天,我們就要各奔前程,從此,也許永遠不會再見。就讓我把那一瞬間的情景,化作永恒的記憶,埋在我心湖深處的水草裏。
愛在北京冰天雪地裏
一年前,她在首都機場給他打電話說:我要走了,那時候漫天的雪花飄落而下,他的聲音寒冷而堅強,最後說的是:你來了我去接你,你走了不送了。她就真的走了,牽著一個美國男人的手,拖著沉重的歎息,轉過身去。
她說過她是一個畫家,她喜歡莫迪裏阿尼的畫,那些細長脖子柔弱的人象她一樣倔強。他說他是一個作家,寫一些自己也沒弄懂的,但是別人喜歡東西。她認識他的時候還是個孩子,會在電話裏發出很響亮的吃東西的聲音。
他認為她應該很胖,她就用“胖”這個名字上網和寫東西。他們總是很默契的出現在一些聊天室裏,她一進來的時候他就會大喊:俺媳婦來了。所有認識他們的人都認為他們在談戀愛。其實鬼才知道,愛情是個什麼東西,胖說,它應該沒有麵包好吃吧?他肆無忌憚的大笑,笑的眼淚都流出來胖叫他名字的時候,愉快得象個氣泡,LU——LU的響。那個時候他們是快樂的,據說那是因為年輕的關係。那時候LULU會很壞的說,胖是他最景仰的兩個女畫家之一,另一個是潘玉良。胖說畫家太膚淺還是談作家吧。LULU就給她講文學和顧城,並且很肉麻的貼出來: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胖。胖特別感動的說LULU是她最崇拜的現代詩人兩個中的一個。LULU興奮的問另一個是誰,胖說:舒琪。
他們就這樣征戰在浩瀚的網際,互相親密和抬扛。他們總是聊到很晚才睡去,在胖要睡著的時候她說,你給我說說北京吧,我隻是很小的時候去過,誰也沒看,就看了毛主席。LULU說北京的地鐵很舊很老了,但是特別親切,經常會有亂七八糟的男女在那裏接吻,那種感覺真******真實,不象咱們,隻有一台老舊的電話。那瞬間胖忽然深沉起來,她說曾去參加了一個朋友的婚禮,那個女人後來卸妝的時候感覺連五官都卸了下來。LULU對這種深刻的描述感覺震撼。
胖繼續問:青春是不是流逝的特別快?LULU說是的,除非修改係統時間,不然就死機了。在這些彈指一揮間的日子裏,冬天就悄然的來了,不知道是誰提出來,認識這麼久該見個麵了吧。LULU說我們都要老了,要在年輕的時候轟轟烈烈愛一把,哪怕愛情是個麵包,也該吃個新鮮不過期的。胖不反對並且老氣橫秋的說,在反複尋找的日子裏,早就沒有了新鮮的愛情。
約好了日子和地方,胖走之前說;LULU你去見我的時候看看我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據說後來誰也沒見到誰,胖的美國男人就帶著她到另外一個國家去了。LULU後來說,那天他等了很久,北京的冬天好冷呀,滿天雪花都在尖叫著。
過了不知道多久了,有一天,胖從學校到宿舍穿越很長地鐵的時候,聽見了一個黑人在唱《TAKEMEHOME》,那夜她很大聲的哭泣,哭了很長時間後給LULU寫了一封信:我在網上的老地方等你。那晚他們同時打開了電腦,胖看見的第一段話是:你那裏下雪了麼?
胖說:我給你打個電話好麼?
LULU說:你想聽我的聲音?
胖說:不,我想聽下雪的聲音。
其實那時北京根本沒有下雪,但是胖堅持說她聽見了。
第二天胖辦理了回國的手續,她最後放下電話擔心地問LULU,這次咱們見麵算什麼關係?
LULU說:前妻吧,嘿嘿,前妻多親切呀!
那晚北京真的下雪了,很小很輕的那種,糾纏了很久才落下去。雪快停的時候LULU就看見一個有很長頭發,很大眼睛的胖走了出來,他在心裏嘀咕了一句:俺媳婦回來了!胖睜著很大的眼睛說:北京的街好多人呀,北京的饅頭好大呀,北京的冰糖葫蘆好長呀!LULU嘲笑胖,在夜深的時候就給她講著名的375中巴的故事:在一個寒冷的夜裏,375路中巴呼沒有人了,隻坐著一個怪異的老頭和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他們就那麼沉默的坐著。路過北三環的途中上來三個人,兩個男人夾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老頭突然找小夥子吵架,結果他倆被售票員趕下車去。小夥子很生氣的問那老頭沒事找什麼麻煩,想打架不是?老頭閃著狡猾的眼睛說:你沒看見那個女人的腳沒有著地麼?第二天在郊外發現這輛中巴了,一個人都沒有。象空氣般消失了。
胖就一頭紮進LULU的懷裏尖叫:北京的鬼好多呀——!胖有很多奇怪的習慣,她叫麥當勞“******”說那個黃色的M特別的色情。她還喜歡流串到各個角落買一些斑斕的毛線襪,說那是人的根,我們要把根裹起來。胖穿上這些襪子的時候,心裏特別踏實,她死命的在雪地上踩出幾個腳印,反正是別人的城市愛怎麼糟蹋就怎麼糟蹋吧。
那個時候LULU特別難受,他就在大街上抓住胖,舔她的嘴巴,看他們粘在一起結起薄薄的冰。胖在白天的時候象蝴蝶那樣的尖叫著,散開的頭發遮住了肩膀,陽光灑在上麵爬著透明的憂傷。LULU在黑夜來臨時會經常把他們一起去過的聊天室打開,抓著胖的手一起敲出幾個大字:俺和前妻祝大家HAPPYFORWINTER。
任憑那夜越來越深,雪越來越沉。
據說那個冬天他們在北京瘋了十三天,第十三天的夜,正好是平安夜。他們坐在三裏屯一家叫:EAZYDAYS的酒吧裏。胖接了個電話回來問:我明天就走了,我們還有什麼沒有做麼?LULU說:沒有,都做了。胖說:哦我忘記了給你也講個故事。胖講了很久一直講到天亮:有一對青梅竹馬的愛人,別人總認為那個男人不夠浪漫,勸女人應該離開他看看外麵的世界。那天女人說要到外麵去尋找浪漫了,你送我吧。男人說好的。在機場女人就哭的死去活來,同行的朋友勸她別那麼癡情,人都走遠了。女人說,不,他在拐彎的地方一定會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的。果然那個男人就在拐彎要消失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女人就沒有走,她後來對別人說幸福其實是很乏味的。
故事講完了,胖就起身走了,LULU在偌大的機場看著胖一步一步邁向遙遠,LULU一直沒有敢動,他在等她回過頭來看他一眼,但是沒有,一直沒有,胖很長的頭發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LULU回家後看見胖留給他的很多的襪子很一張胖畫他的肖像。上麵的人沒有眼睛隻有一行很小的字:不讓你的眼睛看見我離去時的背影。黃昏的夕陽落在未融化的雪上,綻開白色的迷惘。胖總是記得自己走出來的最後一步,她努力克製自己不轉過頭去,任憑大滴大滴的眼淚砸在腳上和心裏,從呼嘯的飛機上,她看了最後一眼的北京,無數朵白色的雲象童話一樣別離,別離,寫著人生無常。
多少日子裏,胖把頭埋在膝蓋裏,看異鄉窗外那隻熟悉的貓頭鷹,寒冷和堅強就從骨頭裏彈了出來,那些苦澀是年輕不能承受之輕。後來她不坐地鐵了,學會了抽煙和開很快的車,生活慢慢的充裕起來,加州的陽光總是能寬容的灑在每個異鄉人的臉上的。LULU有了一個女朋友,是一個在北京的上海人,她有很幹淨的臉,會說很地道的北京話,他帶她去香山看紅葉,去北海劃船,去吃大碗的鹵煮火燒,LULU對女朋友說,沒錯,幸福其實是很乏味的,愛誰誰吧。網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到後來,連坐出租車,司機都會很熱情的留下ICQ說,有事CALL我!快餐似的文化洶湧而來,把那些古老的傳說淹沒在若幹BYTE裏。
胖在海的那端漸漸沒有了消息,她極少寫信,她說自己很忙,帶了一個旅遊團了。她說有一次她帶一隊日本人去參觀古堡,死命的給別人講腳不著地的鬼的故事,一個女孩問她在這裏幹了多少年了,她嗤牙咧嘴的說:三百年了,有無數的人暈倒過去。當LULU決定結婚的那年,北京異常的浮燥起來。據說西直門那帶的最高溫度有43C,動物園裏的獅子特別的快樂,以為回到非洲老家了。
LULU把準備好的鑽戒收了起來,結婚的事冬天再說吧。那年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在世紀末的空氣中,美國人做一些惡作劇後又立刻抱歉,小肯尼迪和他美麗的妻如風墜落,股票在最熱的時候走出了一條金色的曲線,整個夏天,莫名的浮燥和不安籠罩大地。
秋天香山的葉子又紅了一遍,接著這個世紀最後的冬天就來了,來的冰冷而尖銳,它用十多年來最堅決的寒流將那些不安凝固起來,每條大街小巷,每個人的臉上,都有它劃過的痕跡。
LULU那天在天安門廣場和千萬個興奮的同胞一起呐喊:10,9,8……1!澳門回歸了,他總隱約覺得這個回歸和自己有關係,不知誰大叫了一聲:俺媳婦回來了!LULU揮舞的手在人群中僵硬凝固起來:我媳婦回來了嗎?那晚他打開很久不用的電腦寫著:北京要下雪了,你離開我太久了,胖。
世紀末的最後幾天,北京的天一直陰沉著,雪卻總是下不下來,象在等待千禧年的鍾聲把它叫醒。LULU沒有目的地徘徊在機場上,他不明白為什麼要來這裏,和舊日的回憶告別?機場是新的了,無數個故事在這裏降落又飛起,像他們的心來回的活著又死去。LULU站在世紀之交的門口,象個初戀的孩子那樣孤獨而倔強。雪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來了,很冷,該回去了,LULU拖著腳步走開,在雪花飄落在他頭發上的瞬間,他在拐彎處回過頭去,那時候很長頭發的胖就出現在他的視線裏,在擁擠的人群中,他分明看見她抱著一個巨大的箱子,裏麵是不是有很多很多的襪子?LULU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滿天的雪花就紛紛揚揚的下呀下呀,還給大地一片潔白,猶如生命中最初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