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魚並沒有說謊,羅伯母回了一趟大柳樹村,帶來的消息就是羅土生開春種地沒多久後又累得病倒了,而且病得比上次還要嚴重。所幸有張季成一直在幫忙買藥治病,料理家中瑣事,但這樣麻煩別人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羅小魚閑坐在花園的角落發呆,春花早已凋謝,剩下碧綠色的枝葉和藤蔓,潑墨畫般濃鬱。上午的日頭升得高了,地上便騰起絲絲熱氣,昭示著炎夏最後的酷暑。即使無所事事,她也沒有心情再去幫花匠、廚子打下手了。現在錢倒是不缺了,卻像隻鳥兒似的被關在了這裏。怎麼擺脫目前的困境是最棘手的問題。
她其實壓根兒猜不透陸昭南的心思。他送她那些珠寶首飾後,遲遲不見下一步動作。這個男人有好幾副麵孔,而且反差頗大,表裏不一。羅小魚總覺得他每個反常的舉動應該都帶著目的性,或許是在暗懷鬼胎。但她想不通這種示好會有什麼用處?
有些事因為想不明白才會變得撲朔迷離,更加可怕。
一顆小石頭骨碌碌地滾落到腳邊,她從思緒中醒來,抬眼看見張季成正扒著高高的鐵柵欄,笑容燦爛地招呼道:“小魚。”
羅小魚跳了起來:“阿成哥。”
兩個人幾月未見,心裏高興壞了,雖然有很多話想說,但真觸碰到對方視線的時候,卻都齊刷刷地臉紅,矯情地避開,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彼此的心意確定之後,畢竟不同了。羅小魚覺得自己都沒以前那樣的膽子調戲他了。
還是張季成先扯扯她的衣服,笑問:“小魚,你不會怪我這麼久沒來看你吧?”
羅小魚紅暈未褪,嗔道:“瞎想什麼呢?羅大媽都告訴我了,我家出了事,全是你在擔著,我謝你都來不及。”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不用謝我,應該的,你爹也是我爹嘛。”
羅小魚聞言,有什麼在腦子裏“噌”地一聲炸了鍋,難為情到差點想把自己埋到土裏,兩人又開始像傻子一樣迎風而立,相對無言了。
良久,她憋足勇氣開口:“阿成哥,我最近回不了村,應該還要等到年底。”
張季成費解道:“陶小姐不是已經回安陽了,你怎麼還不能走?我看你剛才在花園裏閑坐著,根本沒什麼事啊。”
“那個,工期簽了一年。”
其實如果是主子看下人不順眼,直接掃地出門,哪管什麼工期不工期,可下人就不一樣了,陸昭南不鬆口,她確實沒有什麼底氣走人。
“哦,”張季成悶悶地答應,臉上閃現幾分失望,“我以為咱們的事今年就能成呢,怎麼就拖到了明年。”
羅小魚惴惴地詢問心底最懼怕知道的答案:“你媽答應了?”
張季成挺起胸膛,硬氣地保證:“我媽能不答應嗎?她是想少個兒子,還是多個兒媳婦,讓她自己選吧。”
羅小魚心一沉,這個能叫答應嗎?婆媳之間的梁子是徹底地結下了。不過她現在怎麼說也是擁有兩百多塊大洋的富婆了,或許張嬸能看在錢的麵子上,不會覺得是她高攀了張家。張季成還有一個大哥張季豐,兩兄弟最好能早點分家,她可真不想和婆婆像仇人似的住在同一張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難受。
張季成見羅小魚悶悶不樂的樣子,小聲勸道:“小魚,你別難過,我媽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等你真的進門了,肯定會喜歡你的。”
羅小魚隻能換個更加委婉一點的問法來弄清楚狀況:“那張嬸不是已經答應而是已經鬆口了?”
“額,差不多吧。”張季成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卻信誓旦旦地保證,“小魚,有些事我媽做得的確不光彩,但你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恩,有這句話已經足夠。
羅小魚剛要再說點什麼,突然身後傳來兩聲尖銳的鳴笛,她循音望去,卻見那輛黑光程亮的德國倫士汽車不知何時已停在別墅門口,陸昭南坐在車內,後窗拉下半扇,正一臉漠然地看向她所在的角落,目光沉如夜色,難以辨清情緒。
羅小魚大吃一驚,他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繼而心跳如麻,他在那裏盯了她多久?
鳴笛聲消散的刹那,汽車又立即開動,緩緩駛進了花園。那個男人也在瞬間收回目光,仿佛從未注意到他們一般。隱在車窗後的沉默側顏,如描畫出幾筆流暢的線條,英挺而堅韌。
張季成疑惑地問道:“小魚,那人是誰?”
“啊?他,他是陶小姐的表哥。”羅小魚嚇得麵如土色,嗓音發顫。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會做賊心虛,難道就因為收了他送的東西。
“阿成哥,我先走了,我爹生病的事就先麻煩你了。該請大夫就請,該買藥就買,錢不夠你先墊著,我以後會補上的。”羅小魚往張季成懷裏塞了一包沉甸甸的東西,急匆匆離開。
“喂,小魚。”張季成沒喊住她,揭開懷裏的東西一看,竟是十塊大洋。小魚什麼時候變得出手這麼闊綽?直覺告訴他,她好像隱瞞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