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團長怎麼還沒回來呀?要不要我去接應一下?”尤銀虎對旁邊的張全營長說。“別急!我們再等等!”張全故作鎮靜地回答。其實他比這裏的任何人都明白,他們這一百多號人腹背受敵,處境是多麼的危險。張全和很多戰士都朝著未名山的方向望去,然而除了黑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見。除了一種不知名的鳥兒淒慘的叫聲,什麼都聽不見。這些匍匐在敵人陣地前的戰士的信心開始動搖了。他們都意識到,如果不能趁著夜色的掩護突圍出去,天一亮,他們的處境將更加危險。在未名山腰,尤銀龍和兩個士兵走在返回江清海團部的路上,下山相對輕鬆,但也頂得人的膝蓋骨隱隱難受。更讓尤銀龍難以忍受的是,孫則夫等人把小華的衣服扒下來,把黃正德血淋淋的人頭包裹著,目的是帶回團部給黃正德看,請功論賞是其一,威嚇共軍是其二。兩個戰士用一根樹棍子抬著黃正德的頭顱前進,人頭沁出的血染紅了那件衣服,衣服下麵還在滴著血。尤銀龍繼續拿著那把帶血跡的砍刀開路,隻不過沒了來時的那般力氣。“長官啊!你莫怪我們啊!我們也是當兵吃糧,千萬莫變成鬼來嚇我們哦!”走在後麵的那位抬黃正德首級的士兵不敢用正眼看人頭。“你瞎說什麼呢?還不走快點,如果碰到共軍,我們的小命難保啊!”走到前麵的士兵扭過頭對身後的士兵說。尤銀龍不覺得心裏好笑,沒想到在戰場上打起來不要命的士兵,竟然還怕鬼!“我們快點走,趕快把我們此行的戰果向團長報告吧!”尤銀龍也扭過頭來對兩位士兵說。“是!”兩位士兵馬上回答。尤銀龍再次體會到當幹部的優越感,盡管他隻是團部一個沒有兵權的參謀,但是相對於普通士兵而言,他已經走在別人的前列了。“尤參謀,你挺有能耐哦!剛一當兵,就進了團部當了參謀。”後麵的士兵又開腔了。“是呀!瞧我們當兵兩年了,還是大頭兵一個。”前麵的士兵又補充說到。尤銀龍並沒表現出絲毫的優越感,他說:“兩位兄弟,我遲早也要上戰場殺敵的。亂世出英雄,時不我待,建功立業就在今朝!”說完,他雙手握緊砍刀,用力揮砍著小徑兩旁的雜草,牙齒咬緊了嘴唇。“唉!上戰場不是那麼好玩的。我們能活著就不錯了!你看這個當官的紅軍,還不是被我們營長給砍了。我還等著賺夠了軍餉,回家娶媳婦呢!”前麵的戰士低著頭,晃了晃手中的樹棍子說到。“你就美吧!如今三天一小仗,五天一打仗,即使不被子彈打死,也得活活累死!”後麵的戰士吐出了心中的不快。“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前方馬上就到咱們陣地外圍了。紅軍就在不遠處,咱們可得小心點!”尤銀龍俯著身子,於是後麵的兩個士兵也低傾著頭,向自己的陣地前進。“報告團長,尤參謀回來了!”通信參謀向江清海團長報告。江清海正和副團長徐至名,以及參謀長石斌圍在一張地圖前重新部署兵力。桌上放著一展馬燈和三個洋瓷缸,隻不過此時放在旁邊的不再是行軍水壺,而是一瓶穀酒。在高興的時候喝這種白酒特別起勁助興,很顯然他們已經提前準備慶功了。“團長、副團長、參謀長”,尤銀龍一一叫應,並敬了一個軍禮,腳底下挪動著,這樣就相當於給每位長官都敬了禮。“你們快看我們此行的戰果!”順著尤銀龍手指的方向,在昏暗的燈光下,他們看到了那個血包裹。直覺告訴他們,這是一顆項上人頭,隻是他們不知道是誰的首級?“快解開看看!”副團長徐至名吩咐那兩個士兵解開包裹。士兵用那根樹棍子輕輕挑開了放到江清海團部帳篷門口處的黃正德首級。站崗的士兵也禁不住瞥來了餘光。空氣在那一刻似乎凝固了,沒有任何人說話,也沒有任何人咳嗽。江清海、徐至名和石斌睜大了眼睛。包在頭上的血衣被解開了,露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足有兩個籃球拚在一起那般大。“用燈照著,看看是誰?”參謀長石斌對尤銀龍說。尤銀龍沒有遲疑,也沒有驚懼。因為最血腥的砍頭場麵,他都看到了,還怕這顆死人頭嘛?尤銀龍也深深地明白,要想成為一名優秀的軍人,麵對死亡和屍體時,都不應該眨眼睛。這次他快速走到了行軍桌前,提起了那盞馬燈,慢慢地走近了人頭。其他人的目光,也順著光照著的方向,注視著那顆人頭,沒有絲毫回避。尤銀龍手上的馬燈照到了那顆人頭的麵部。這顆頭的眼睛還大大地睜著,眼神還沒有散光,似乎還在觀察著遠方。尤銀龍又轉眼看著江清海,隻見這位國軍團長摘下了軍帽。“媽的,你這個黃正德,跟老子打了這麼多年,怎麼就這樣死了,老子還沒打過癮呢?”江清海扭動著臉部的肌肉說。這時,副團長徐至名、參謀長石斌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他們的死對頭,紅軍第一軍第一師某團團長黃正德。石斌還用衣袖捂住口鼻,走近看了看,當確信無疑後又點了點頭。“好啊!如今赤匪頭目已死,咱們是不是要提前喝一口這醇香的穀酒呢?”徐至名雙手抱在胸前沒有說話。石斌馬上走過來對江清海說:“我看此時慶祝勝利,還為時過早,有情況表明,尤家壪東南方向還有躲藏著的赤匪,倘若不及時剿除,恐怕後患無窮啊!”江清海也點頭說是。“我提議將黃正德的首級進行示眾,一則表明我軍英勇善戰,二則對赤匪和幫助赤匪的老百姓,進行威懾,尤家壪的赤匪自然不攻自破。”徐至名抬著右手指說到。江清海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隨即兩名士兵把血衣包裹著的頭顱,又抬了出去。江清海拿起那瓶穀酒,往有血跡的地上撒了一小半,一則為了祭奠一下自己的老對手,二則為了去除地上的血腥味。尤銀龍把馬燈重新放回行軍桌上,並從外麵捧了一把泥土,將地上的血跡和酒水蓋住了。“銀龍,不用弄了!快給我講講你們的戰鬥經過吧!”團長坐在行軍桌上說。副團長和石斌則各點燃了一支煙,也在旁邊聽尤銀龍的彙報。不遠處的紅軍戰士,還在焦慮地等待著。一些思想未穩的新兵,則假裝去解手,偷偷地溜走了,溜回了他們溫暖的家。張全現在作為這支部隊在現場級別最高的指揮員,他無法控製新兵潰逃的局麵。他的老部下會聽他的命令,而不屬於他管轄的新兵,他則無可奈何!此時懲戒新兵外逃也根本不現實,開槍帶來的聲音不僅會招來敵人,反而會激起尤家壪人對他們的仇恨。尤銀虎和張全挨得很近,這位團部文書,明顯失去了用武之地。原先兩名電報員背著壞電台,隨副團長肖安突圍,如今團部隻剩下他一人。作為一名新兵,尤銀虎可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因為麵對複雜的國內環境,他的心享受不了安逸。尤銀虎的心裏有一個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孫則夫帶領餘下的士兵在未名山上構築好了防禦陣地。無需大動幹戈,他們隻要分散開來在山體的西南方向架好槍即可。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讓他們對於殲滅紅軍很有信心。孫則夫相信天亮之後,這些裝備差勁的工農紅軍,就會追隨他們的團長而離開人間。“張營長,我覺得我們還是有必要想辦法突圍,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啊!”尤銀虎終於開口了。“沒有團長的命令,我們不能隨便冒險!”張全堅持己見,盡管他知道敵人也在等待天亮,從而好對他們發起圍攻。“要不,你給我調30個人,我帶領他們去接應團長,並順便找突破口。”尤銀虎目光炯炯用很低沉的聲音說。“要是你和那些怕死鬼一樣,也逃跑了呢?”張全卻用不信任的眼神看著他。張全背著月光,因此尤銀虎並沒有看清張全那張充滿複雜情緒的臉。“你可以給30個戰士下令,如果我要逃跑,他們可以隨時開槍打死我!”尤銀虎豁出去了。張全也是快人快語,“好!我給你調一個排。你負責帶路並接應團長,但部隊的指揮仍由史排長負責。”張全把重新整編的一排交給了尤銀虎,走時還叮囑史排長,要特別注意保護尤銀虎,但是如果尤銀虎叛變或逃跑,史排長則可以隨時擊斃他。張全派出的人一出發,這支本來就少得可憐的部隊,如今人更少了。他雖然有營長之名,但已經無連長之實了,剩下的七十多號人即便組成一個連,都不是滿員的。還有一些徒手新兵,戰鬥力與一個連比相去甚遠。尤銀虎和另外30人鑽進了青紗帳,往未名山方向推進。齊腰深的茅草在他們身上劃過,這些綁著裹腿,穿著草鞋的,吃過很多苦的士兵,絲毫不畏懼、全然不顧這些帶刺的雜草。他們隻希望快點找到黃團長。尤銀虎也想到了那條進山的小徑,畢竟他作為尤家壪人,又是尤銀龍的弟弟,對於這座山的地形同樣頗為熟悉。尤銀虎正帶領這個排向前走著,因為被尤銀龍開過路的緣故,所以他們走得很快。可是,殿後的史排長似乎發現了什麼,他馬上趕到前方去,一把拉住了尤銀虎,並示意戰士停止前進。所有的戰士都蹲下來休息,史排長摸了摸路旁被砍刀砍斷的茅草,莖葉的汁水還是新鮮的。他又用手指蘸了一下路上的血滴,用手指一攆,並用鼻子一聞,判斷出這是人的血,但他判斷不出這是他們敬愛團長黃正德的血。進山的小徑不再安全,尤銀虎臨時決定沿未名山東方上山,盡管很陡,但也不是不能爬上去。他們靜悄悄地繞過東南側的山腳,走在滿是潮濕泥土的蘇兒湖畔。在黑色的夜幕中,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和多遠,但每個人的步子都很沉重。“快看,那是什麼?”一名戰士指著不遠處湖灘上的一大塊黑色物體。像人的屍體?不像!似乎少了什麼。“提高警戒!”史排長一聲令下,所有戰士都把槍端在手上,並做上下瞄準,以防山上有埋伏。尤銀虎等人圍過去,頓時都驚呆了,這具無頭屍體流出的血液染紅了旁邊的土地,連靠近屍身的湖水都變紅了。當他們看到那把望遠鏡以及人所穿的軍裝時,所有人都齊刷刷地跪下了。滴下來的眼淚與血液、泥土混合著再也分不開。涼風吹著他們沁著汗珠發熱的額頭,也吹著這具散發出腥味的寒冷的屍體。史排長哽咽不語,尤銀虎望著無頭屍體渾身起雞皮疙瘩。“團長,我們一定會為你報仇!”其中一個用哭腔的聲音戰士大聲一喊,其他人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憤懣,紛紛哭出聲來說要為團長報仇。就在這時,從山頂上掃下一梭子機槍,幾名戰士當場中彈。史排長立即組織戰士還擊,但他們哪裏還占半點優勢呢?隻好扶著受傷的戰士沿山腳逃跑。尤銀虎還舍不得離開團長,史排長用力拉走了他,他順手拽下了團長手上的望遠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