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崗鎮的街道上人流湧動,小商小販叫賣著他們的貨物,上街買菜的家庭婦女和生意人討價還價,無所事事的男人在街上漫無目的的溜達。在這樣的好天氣裏曬曬太陽,呼吸一下市井的空氣,也是一種愜意的享受。偶爾有幾個背著槍的士兵經過,市民絲毫不感覺意外與緊張,因為在鎮子的東端的開闊地上就是一座兵營,江清海所在的團就駐紮在那裏。在這座兵營裏,已經沒有了往日操練時的呐喊聲,取而代之的是三三兩兩零散的士兵圍坐在一起閑聊,或者擦拭著槍支。戴著鋼盔的站崗士兵嚴密監視著周圍的一切動靜,警衛連長周平生帶著一個班的士兵剛好巡查到這裏,衛兵馬上肅立敬禮。“都給我精神點啊!出了岔子我拿你們是問。”周平生敦促站崗的衛兵。“是!”兩名衛兵應聲答道。站崗衛兵守護的房子正是他們的團部,此刻在裏麵一間不大的會議室裏,黯淡的燈光配合著從窗外射進來的陽光,讓整個屋子的光束有些淩亂。六位衣裝整齊的軍官圍在一張軍用地圖前,正在積極討論著他們下一步的作戰計劃。前麵已經提到過,上級已經下令江清海團迅速趕至尤家壪外圍,戰略目的是消滅紅軍黃正德團餘部。這本來似乎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圍殲戰,可是當他們得知了尤家壪當地的地形後,幾位基層軍官猶豫了。這六位軍官分別是團長江清海、副團長徐至名、參謀長石斌,以及三個營長。這次會議主要是為了部署戰鬥進程,但是這些和共產黨紅軍交手多年的基層軍官明白,紅軍狡猾多端,並不是憑借兵多將廣、武器裝備良好就能夠將其全殲的。蔣委員長發動了三次大規模圍剿行動,和共產黨交手近五年,仍不能把這些赤色分子消滅殆盡,他們此次一個團單獨來圍剿黃正德團殘部,就一定能夠得手嗎?用黃正德團殘部來形容黃正德這支部隊是最為恰切的了,前有所述,經過與江清海團多次惡戰,他們所剩人數不到四百人,實際上隻相當於一個普通營的規模,而建製也被打亂,連長級別以下軍官損失過半。不可回避的是作戰科長在掩護部隊撤退時壯烈犧牲,而他的身上則很有可能有來不及焚毀的文件,這極有可能泄漏紅軍的軍事動向和秘密。如果讓江清海團知道他們電台損壞,無形會加速江清海團的推進動作。雪上加霜的事更令紅軍悲懊,後勤部長掉隊遭遇追兵射殺,隨軍攜帶的銀元票券,也被那些士兵瓜分。江清海團雖然在屢次戰鬥中有所減員,但是因為國軍糧餉充足,立功就有白花花的大洋獎勵,所以兵員時常增補,目前總人數上千。猶豫歸猶豫,仗還是要打的,要不然怎麼向上級交差呢?更重要的是仗打好了才能升官發財,有時在戰場上還有意外的收獲。部隊集結完畢,江清海率領全團一千餘人開拔,隻留200餘人留守。這些平常看起來懶懶散散的士兵聽說有好仗打,立刻來了精神。當他們在平崗鎮上跑步經過時,附近的百姓都感歎,又有一些苦命的人要遭殃了。街道上灰塵揚起,市井擺攤的小販紛紛拿出布蓋著他們的商品。進山的窄道上留下了一個個印著鞋底齒痕的腳印,有些田地的莊稼也被這些背著沉沉彈藥的兵蹂躪得十分淒慘,一些蔬菜也被踩斷了枝蔓,溢出了一點可憐的汁水。一營擔任此次圍殲任務的先遣隊,他們奉命最先趕至尤家壪西部,負責切斷黃正德團後路。西部有很多山屬於製高點,有利於觀察紅軍的動向,可以隨時向團部報告。二營和三營作為後續部隊則不用那麼著急,因為他們的任務是前往尤家壪東南方向和東北方向布防,距離相對較近,也是為了不驚動紅軍,兩個營采取迂回戰術,隻要按時到達指定位置便可築起兩道火力封鎖線。江清海用兵還是有幾分謀略的,他讓團部人員在兩營中間隨部隊移動,這樣可以防止紅軍遊擊隊的襲擾,進可攻,退可守,兩個營處於相互掩飾的狀態。當然這樣的戰術,也是和他身旁的智囊參謀長石斌的進一步討論才得以完善。夜幕降下來,這支白日裏還生龍活虎渴望再打勝仗的部隊,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黑暗的山林中前進。前幾日還朗月當空的日子,如今月亮卻躲進了雲層,好像不願意幫助他們如期趕至預定地點似的。烏鴉發出一聲聲淒厲的叫聲,一些膽小的士兵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們把原本背在肩上的步槍拿在手上,並且握得更緊了。“都他媽的給我快點走,預定時間趕不到白石嶺,誤了戰機,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一營營長廖大有對著身邊的士兵扯開了嗓子。廖大有的嗓門之大在江清海團是很出名的,人送外號“廖大嗓”。每次下發命令,他不習慣通過傳令兵傳達,總嫌那樣太慢,還不如自己親自吼一吼有效。經他這樣一吼,周圍的士兵紛紛加快了腳步,都細聲催促快點,免得晚到了目的地而吃虧。因為晚行軍而吃虧的血的教訓,這些國民黨士兵是親自嚐到過的。白石嶺位於尤家壪西部,山高林密,十分適合做伏擊地點。這裏的岩石多以白色的岩石居多,因此尤家壪人稱其為白石嶺。在山脊上,由於雨水的衝刷,大多露出了棱角,看上去白花花一片,遠遠望去給人化雪後的殘跡的錯覺。盡管很多石頭還十分平滑齊整,做墓碑比較合適。然而在尤家壪,沒有人鑿這種石頭當建房子的下腳料,當地人認為這些白色石頭是一種有生命的精靈,看上去的死物每一百年翻一次身,如果當牆角基石,勢必會影響整座住宅的安全。但對於紅軍而言,威脅他們的並不是這些白色的石頭,而是趴在這些白色石頭旁邊的國民黨軍江清海團一營士兵,以及架在這些白色石頭上的槍杆。當國民黨軍江清海團火急火燎地急行軍時,紅軍黃正德團也沒閑著。衛生隊白天和老農上山采藥,晚上回來將草藥初加工,為受傷的戰士消炎治傷。靠著中藥內服,草藥外敷,很多戰士的傷逐漸好轉,並能下地活動。有一些老鄉,還拿出平常舍不得吃的雞蛋,加上米湯蒸雞蛋羹給他們補充營養。沒有受傷的戰士則和老鄉一起勞動,因為白吃白拿不是紅軍的風格。尤保貴等鄉紳所送的糧食和幹菜,作為以後行軍的糧食儲備著,他們並沒有胡吃海喝。但是靠勞動獲取食物也不是長久之計,這些平常扛槍拿手榴彈,如今扛鋤頭拿掃把的戰士,漸漸思念起遠方的家來,但這裏並不是他們的家。“我們的工農紅軍難道要幹回老本行,在這個窮山溝裏當農民不成?戰士的銳氣可千萬不要被磨平了哦?”副團長肖安不無憂慮地對政委董祥生說。政委董祥生也是一臉茫然,麵對如此嚴峻的革命形勢,常常連飯都吃不飽的工農紅軍,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圍剿。雖然取得了一些階段性的勝利,但是用生命換來的勝利果實,隨時都有可能被兵強馬壯的國民黨正規軍蠶食掉,還要防範地方武裝的突然襲擊。兩年前也就是1930年的4月,鄂豫皖邊特委組建了紅一軍軍部,黃埔軍校出身且參加過葉挺獨立團的許繼慎任軍長,同樣是黃埔出身的徐向前擔任副軍長兼第一師師長。前委留第一師在鄂東地區遊擊,軍部則東進商南、皖西。紅一軍的組成,標誌著鄂豫皖邊的革命鬥爭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可讓這些戰士始料不及的是,1931年張國燾把持了鄂豫皖蘇區的軍政大權,采取遠離蘇區,冒險進攻的錯誤軍事方針致使部隊損失慘重。他們愛戴的軍長許繼慎明確反對張國燾的錯誤方針,引起了張國燾的不滿,加之國民黨特務實施離間陰謀,最後被張國燾殺害。黃正德團是第一師之一部,於今他們真正成了離群的孤雁,等待他們的將是什麼樣的前景呢?副團長肖安的話,讓董祥生深受觸動,他必須想出策略來改變目前的局麵。政治委員董祥生首先就把尤銀虎安排到團部擔任了文書,還把電報員和另幾個宣傳幹事,以及有些才藝的士兵組織在一起,讓他們一起編演節目。董祥生準備在尤家壪舉行一場軍民聯誼演出,一則為了提振戰士低迷的士氣,二則為了感謝尤家壪村民的幫助,這件兩全其美的事情也得到了團長黃正德的支持。江清海團一營已經按預定時間抵達白石嶺,他們不聲不響地在白石嶺上構築工事。貧瘠的山脊的土層薄的可憐,但這些當兵吃餉的國軍士兵也不是軟柿子。他們將白石塊搬到山脊上,構築了一個個碉堡。隻有輕武器的紅軍怎能輕易攻克他們的堡壘,況且他們居高臨下。紅軍理想的突圍口,就是東南和東北方向,是那兩片生長著茂密的樹木和雜草,二營和三營在江清海的統一指揮下慢慢向兩側散開,與一營形成的口袋即將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