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公元1932年4月間,漫山遍野的映山紅開得正燦爛,這種低矮的灌木,在血與火的年代裏綻放出了它應有的英姿。淺綠色的葉子,襯托著這種嬌豔的花兒,春天顯得更有生機。淡淡的花香沁入野外難以歸家的人兒的心脾,但他們無意陶醉於這些大自然的美好畫卷之中。這些人兒既有號稱“國軍”的由國民黨掌管的軍隊和地方武裝,當地人暗地裏更習慣稱呼他們為“白軍”(這名稱的由來估計與青天白日旗有關)。與之對應和抗衡的是共產黨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簡稱“紅軍”。在鄂豫皖交界地帶,是紅白軍相爭進入膠著的地方。在大別山區,連綿不絕的山巒是大自然賜予兵家最好的天然屏障。你從未聽說過的故事就發生這些山區。這其中還有一個天然湖泊,當地人稱之為“蘇兒湖”,蘇兒湖兩麵有大山相夾,陽光隻有正午時分才能照到湖麵上,因此不免顯得有些陰森淒涼。此刻,紅一軍第一師某團團長黃正德正率領他的部下在一條山間小路上行軍。這支自從軍部成立不久後,就被前委留下在鄂東地區打遊擊的部隊,已經堅持了兩年的艱苦卓絕的鬥爭。衣衫襤褸的紅軍缺吃少穿,單薄的身軀上映襯出瘦弱的骨骼。皮膚上也有一道道的紅色瘢痕——這是野外急行軍時被茅草給劃傷的。他們還要身背十幾斤重的步槍和彈藥——這已經是很好的裝備了。疲憊、饑餓籠罩在這些結束一場戰鬥不久的戰士身上,他們大多數低垂著身子,佝僂著向前方走著。更糟糕的事,戰士們還不知道。團部所攜帶的電台被炸壞,他們與總部失去了聯絡。在一段急行軍過後,他們迷路了。不遠處有一座冒著炊煙的村落。黃正德一聲令下:“原地休整,保持警戒!”這些士兵有的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癱軟地坐在地上,閉上眼睛,把頭埋在懷裏。有的戰士將路邊的映山紅摘下來,抽去花蕊來填充早就空空如也的腸胃。有的戰士還砸吧著嘴,咽了咽口水,嗅了嗅從遠方飄來的微弱的飯食香氣。黃正德把手掌向旁邊一伸開,眼睛緊盯著前方。警衛員兼勤務兵小華馬上打開腰上的一個牛皮盒子,掏出那個掉漆斑駁的望遠鏡,放到他的手上。透過望遠鏡,黃正德看到遠方並不蕭條的村落。有些房屋還蓋上了黑瓦,青磚圍成的宅院高大而又威嚴,牆麵上還有一些彩繪,大意是勾勒出房屋主人祖輩接受皇帝恩澤的往事。鱗次櫛比的房屋見不到一點戰火的痕跡,間或有幾隻雞“咯咯咯”地從窩裏蹦出來,許是剛剛生了蛋,以叫聲來討得主人的食物獎賞。村落中間還有一條清澈的河流,幾個婦女正在河邊有說有笑地浣洗著衣服,他們並未意識到在身後的山林之中,有幾雙饑渴的眼睛望著她們。副團長肖安摘下那頂綴了一塊補丁的帽子,露出蓬鬆鬆亂糟糟的頭發,走到黃正德旁邊,他一邊用帽子扇著風,一邊看著遠方說:“老黃,咱們自從這幾次惡戰,減員近三分之二,傷員又缺醫少藥,得不到很好的料理,咱們是不是要在此地補充給養、安置傷員呢?”黃正德仍在用望遠鏡觀察周圍的地形,並說到:“好!我看這裏物產豐富,應該還沒被蔣匪洗劫過,可以在這裏紮營休整,還可以征兵哩。”偵察排隨即被派出偵察,這些身手都十分活絡的戰士,不一會就摸到了一戶最大的院子裏,他們要看看這樣的大戶裏是否有敵人的存在。根據以往的戰鬥經驗,國軍部隊的長官往往不會住在破敗的茅屋裏,而在這樣深深的庭院裏,可能有惡霸地主還鄉團的存在。最終的發現證實了團長黃正德的判斷,偵察排並沒有發現敵人。於是,後續部隊列隊從小路進入村落,許多垂頭喪氣的戰士挺起了腰板。那幾個洗衣服的女子看到有陌生人光臨,顧不上沒洗完的衣服就跑回了家,其中一個紮著兩個辮子的大眼睛姑娘跑回了那戶大院。偵察排偵察完後隨即撤出,因此並沒有和這位日後與他們有不解之緣的女人打上照麵。“東家,東家,你快看!外麵來了好多生人。他們還有裹著白布受傷的,可能是打仗的兵!”這位丫頭說的的確屬實,黃正德所在的團的確有十幾名傷員被抬在擔架上,他們和衛生隊的人緊緊跟在部隊後麵。“這可如何是好?這些當兵的怎麼找到這兒來了!”一位頭發挽在後腦勺的中年婦女放下了手中的小瓷碗,裏麵是半碗沒吃完的銀耳蓮子羹。“慌什麼!當兵的不就是為了口糧,給他們就是了!打發走了,咱們的日子照樣過!”這位戴著氈帽,穿著長馬褂的中年男人就是剛才那位女人的丈夫——尤保貴。尤保貴是這座大宅院的主人,家境殷實,靠著祖輩留下的田產積累了很多錢財,但他將很多天地都賣給村裏的人耕種,把錢用來支持兩個兒子在省城讀書。雖然這裏此前沒有遭受什麼兵禍,但是讀了幾本書的尤保貴還是清楚於今的世道,那些當兵的日子都不怎麼好過,無非是當兵吃餉而已。“小翠,去把村裏幾個大戶的主事人叫來!告訴他們不可不來,性命攸關。”尤保貴指派了這位勤勞的丫頭一個光榮的任務,在說這句話時,他刻意加重了最後八個字。他的妻子李蘭憐惜地說:“去吧!快去快回!”小翠兩條大辮子朝身後一甩,一陣風似的出了門。年輕人的腿腳就是比尤保貴李蘭這些晚來得子的中老年人好使,黃正德等人還未全部進村,小翠就把幾個大戶的主事人通知到了。眾鄉紳都來到這戶大院裏,正商量著怎麼應付這些兵時,卻遲遲沒聽到臆測之內的槍聲,倒是晚來的尤保貴的堂兄尤保炎笑嘻嘻地告訴他們:“不用怕,這些兵啊!沒惡意。正幫著我們鄉親們打掃院子、跳水劈柴呢!”“還有這等怪事,我去看看!”在尤保貴的帶領下,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出了門,都不敢相信有這等好事。盡管這個疲憊之師饑寒交迫,但是在團長黃正德的吩咐下,體力相對充沛的戰士,放下手中的武器,主動投入到老鄉的日常家務中來。而那些老鄉看著這些骨瘦如柴的戰士,心生憐憫,紛紛把煮熟的粥飯端出來給他們吃。在村落的大榕樹下,黃正德和肖安等人正圍坐在一起,召開臨時會議。在他們麵前攤開了一張標注著國父孫中山著名話語“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的地圖,這張地圖是他們的戰利品。他們正在判斷此地是哪裏時,尤保貴等人走到附近的衛兵前詢問並要求麵見長官。衛兵在得知這些人是村落中有名望的鄉紳後,就向黃正德做了報告。來得正是時候,黃正德丟下手中的鉛筆,笑著說“地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何必動腦瓜子判斷我們的位置呢?問問他們不就知道了!“請問長官到訪此地,有何公幹?若需要什麼,鄙人和眾鄉親一定盡全力滿足長官的要求,隻是村中老弱婦孺很多,還請長官們高抬貴手,不要驚嚇了他們啊!”尤保貴拱著手向黃正德作揖說到。“老鄉,你們不要怕!我們隻是路過此地,並沒有惡意,但我們隨身攜帶的幹糧吃完了,希望在貴地買些糧食,順便療養一下傷員,希望諸位能夠提供方便,我們會給錢的!”黃正德抱拳還禮說到。肖安在一旁點點頭,並端詳著這些還穿著長袍的中老年人和花白胡子的老頭。“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我們一心隻為勞苦大眾的解放而鬥爭,絕不會幹傷天害理的勾當,請老鄉們放心,我們的士兵不會白拿群眾的一針一線。如果有士兵違紀,請立即向我們報告,我們一定按軍法嚴懲不怠!”戴著眼鏡的政委董祥生終於開口了,這位平常不愛呆在團部,反而喜歡和戰士打成一片的軍隊政治一把手能言善道,十分擅長做思想工作。經董祥生等人和尤保貴一群人深入溝通,他們終於明白此地位於鄂東地區的深山地帶。村落人的祖輩自明朝戰亂年間流落至此,繁衍至今,至於先人官封何位已不可考,隻是流傳曾蒙明朝皇帝恩澤的故事。此村落中大多數人姓尤,因此名為尤家壪,三麵環山的獨特地形讓他們與外界的聯係並不緊密。自耕自足的有識之士不滿自己的後代蝸居山穀,希望後代於亂世建功立業,以重振祖輩之餘威。尤保貴即是這種“有識之士”,他的兩個兒子都被送到省城讀書。貫穿尤家壪的河流,將村落末端的山穀劈為兩半,因此河流名之曰劈山河。那兩座被劈開的陡峭的山峰,卻沒有一個恰切的名字,村落中人謂之曰未名山。山體東側險峻的峽穀,經過河水日積月累的衝洗,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湖泊,當地人稱之為“蘇兒湖”,尤家壪人經常在這條湖裏捕魚改善夥食,或者將魚挑到遠方的集市上售賣,以補貼家用。尤保貴看到這位戴著眼鏡的政治委員,談吐之間有幾分儒雅之氣,絲毫不像黃正德那般粗獷,因此將其迎回自己宅院居住,用好酒好菜予以款待,好久沒吃到過這麼可口飯菜的董政委則來者不拒。黃正德和肖安等人則隨著其他鄉紳去安排戰士的住處,並商量籌糧和安置傷員事宜。夜幕降臨,一切似乎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安頓下來了,已經連續三天沒有好好合眼的紅軍戰士,終於在寧靜的夜裏美美地睡著了。虛弱的傷員在被喂食了一點米湯後,又燃起了生存的希望。頭頂上的星星許久沒有這麼明亮過,似乎要與月亮爭奪光輝。月光灑滿了山間的河流,河流靜靜地流淌著,水中不知名的魚兒正趁著夜色的掩護出來覓食。然而,一個令全團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噩耗即將來臨,當他們還沉浸在幸福之中時,一次不幸將籠罩在這些身處異鄉的人兒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