Δ銀發者的臉
米蘭·昆德拉說:每個人都知道,世界分為兩部分,分別由惡魔和天使統治。但是世界之善並不要求天使居於魔鬼之上(像我年輕時想的那樣);它努力的一切是要求某種平衡。皺紋在末日接近的時刻就像樹皮一樣展覽著歲月,他們的臉終於可以濺起水花,猶如渦紋一般使世人敬畏。在這樣的時刻,愛情對他們的意義超過了冒險和榮譽的意義。因為愛情終於在這一刻喪失了虛榮,“抹掉了猥褻與天真,純潔與腐敗的界限,淫蕩失去了它全部的意義,純真失去了它全部的意義,詞語變成了無能的廢物”。
兩張布滿皺紋的臉在遺忘之中再也不害怕失重的負荷前來追趕他們的影子,再也不害怕路途中的一個女人和男人前來誘拐他們的愛人……一切都是那樣平靜,他們彼此麵對著:愛情所具有的意義終於保持著他們形體的平衡,尤如一隻船在水中的平衡,在這樣的時刻,她的頭不會再沉到水下用來召喚他回家,她昔日閃現過的絕望和他昔日產生過的動搖——被此刻臉上的皺紋超越了。
兩個人的皺紋好像麻木了似的,因為時光讓他們麻木了敏感的神經。他的臉上那些皺紋從何處而來,每當天空露出了亮光時,他總是早早出發,一個年輕男人在歲月中沉入越來越重的岩石之中去,就這樣他的臉上擁有了皺紋。她不害怕他的皺紋,她曾經留意到了他回家時的皺紋像岩石上石匠刻出的花紋,但這就是她的男人的人格——像石頭上的花紋布滿了他故事的一部份。
米蘭·昆德拉說:如果世界上有太多的沒有競爭對手的意義(天使的統治),人類將在重負下衰亡;如果世界失去它所有的意義(魔鬼的統治),生活的任何一部分都是不可能的。當女人臉上擁有皺紋時,她開始像果實一樣成熟了,愛把她的皺紋帶到了世人麵前,他在她出現了皺紋之後吻她,拋開奴役他的鎖鏈,從那個時刻開始很長時間又已經過去了。現在,這個老女人臉上的皺紋——喚起了一種可以引以自豪的東西,就像她的身份,一個母親,一個妻子一樣,她的位置在他看來是如此顯赫,當她置身在孫女們中間時,她那獨立與人望讓年輕的孫女們仰慕著她。
臉——在任何一段曆史中都是身份的象征,沒有臉的出現,曆史就無法辨別充滿個體力量的創造者。因此在人漫長而又短暫的一生中,有時候,我們的臉的出現可以使麵具喪失意義。
臉——在愛情的意義上來說闡釋了愛情的全過程,任何喜怒哀樂事先都會集中在臉上,集中在可以展現出靈魂的臉上,所以,臉——容易像一支樂隊——發出嗚咽——也會發出悅耳的聲音。
他們愛的最後一幕在臉上猶為生動地表現出來:每當她體力不支時,他的臉上的皺紋就會展現出熱切的關注,他想攙扶她的欲望便從臉上的皺紋中表現而出,然而,他們都意識到再也不可能像過去一樣去攙扶愛人的影子了。在她的臉有一天清晨獲得一縷陽光照耀時,有一種魔法即刻罩住了她臉上的皺紋:那些像怒放的花朵一樣盛開的皺紋意味著她看見了通往天堂的大門。她很快被魔法帶走了。
他的皺紋痛苦地抽搐著:這是落日前的景色,愛一個女人並想追隨她而去,然而,他的身體已經被落日擋住,通往天堂的大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