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大禮堂燈光暗淡了下來,但遠處,外灘的燈光卻依然照樣點燃了上海的夜空,斷斷續續一個多月的戰爭仿佛在歌舞升平和燈紅酒綠中歸於了平淡,所有人都相信,中國軍隊適時地慶功會就是告訴所有人,今天,1932年三月一日起,中日雙方這一輪的衝突算是結束了。
可對站在冬日寒風中,死死盯著楊傑房間燈光的黃文慧大小姐來說,心中卻是翻江倒海,燈光那頭,楊大哥的影子明顯在整理自己的軍裝。
臭楊大哥,也不知是冬日寒風太過陰冷,還是屋內男子太過喜新厭舊,黃小姐邊跺著腳,眼睛裏的金豆子打著轉兒便要落下了。
孫萊歪戴著軍帽,一雙手舉在半空中,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唯唯諾諾,卻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孫萊不知所措的時候,不遠的房門吱的一聲打開了,楊傑穿著剛配發下的褐綠色的呢子大衣,在外灘燈光的映襯下,越發的高大,一雙劍眉直刺入軍帽下沿,襯著帽子上的青天白日徽都更精神。連帶著身後的小滎子,兩個人瀟灑的走進了一輛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福特轎車中。
楊傑的出現似乎驚醒了冷眼旁觀的少女,在孫萊驚愕的表情中,黃文慧似乎在一眨眼的功夫就收起了馬上就要掉落的淚水,一把拉住孫萊,冷聲吩咐道:“開車,跟上他們。”
砰~砰~一前一後兩聲輕輕地關門聲響起,兩輛黑色的轎車一前一後的拐進了上海越來越沉醉的夜空中。
車子支支扭扭地穿梭在上海市的大街小巷中,楊傑和小滎子的目光漸漸地被上海的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吸引了,而司機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將自己的麵孔藏在禮帽之下,三人靜靜的也不知繞過了多少溝溝坎坎後,車子吱的一聲停在了一棟並不太起眼的小院子門前“楊上校,到地方了,您請吧!”
熟悉而又冰冷的聲音一下子激醒了楊傑,黑暗中,他的瞳孔猛地一縮,整個人如弓弦般緊緊崩了起來。
戰爭催人成長,來到這個時空不過短短兩三個月,楊傑早已不再是起初的那個懵懂無知,初出茅廬的毛頭學生了,司機說完話,腦袋剛剛扭轉過來,脖子就僵在了半空中,一隻牛眼大小的勃朗寧手槍槍口已經死死地頂在了他的眉心之間。
“馬三,哼哼,馬老板,好,好得很呐,居然和日本人混在了一起,就不怕別人戳你的脊梁骨!”一槍在手,楊傑的氣勢瞬間提了起來。
嘩~~~~
回答他的並不是馬三略帶上海腔調的國語,而是車外不知從哪冒出的幾十名忍者打扮的黑衣人,和他們手中所持的數十隻長短不一的槍支。
砰~~~~~~~
小滎子眼見不對,一腳踹開了副座的門,單薄的身體死死地擋在了車前,雙手各撐著一隻駁殼槍,寒風中,勢單力孤地想要擋住所有的搶孔。
院門兩旁,紅色的燈籠在上海冬日夜晚的寒風中晃晃悠悠的抖個不停,昏昏暗暗的籠罩在姿態各異的眾人身上,一時間居然無人敢動,詭異而又靜謐。
吱~~~,就當眾人一動不動的當口,院門緩緩地打開,一個穿著鵝黃色夾襖,留著元寶發髻的侍女像是穿越了時空一般,施施然地走了出來,完全不在乎眼前數十雙猩紅的眼睛和黑洞洞的槍口,清脆的聲音平淡甚至隨意的吩咐道:“小姐在正廳等著楊長官和馬老板,你們都退下吧。”
黑衣忍者們齊齊轉身鞠躬行禮,像是潮水一樣緩緩的褪下,重新隱逸於黑暗中,小滎子緩緩地將兩把駁殼槍收回,轉過身來,啪的一個立正,大聲喊道:“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路軍義勇隊大隊長楊傑上校,到!”
楊傑緩緩的收回手中的勃朗寧,讚賞的瞥了一眼小滎子,淡淡地對坐在司機座上的馬三說道:“既然愛新覺羅·顯玗小姐如此厚愛,我們也不可抹了人家的麵子,馬老板,”看著馬三臉上不解的神情,楊傑隻是淡淡的翹起了自己的嘴角“看來馬老板也不是知曉一切啊,請吧!”
馬三一點點收回自己的疑惑,亦步亦趨的跟著楊傑,滿腹狐疑的踏進了小院中。
新年未過,跨過門檻,屏風之上大大的福字倒懸其上,倒是仿佛屏退了上海城數十天交戰的硝煙,楊傑一行人隨著侍女緩緩繞過屏風,眼前豁然是一片江南亭榭,雖是隆冬時節,卻依然鬱鬱蔥蔥,曲徑通幽,不甚安寧。
身處其間,楊傑的神經一點點的舒緩下來,一個多月來的憂慮、重壓仿佛一下子全都卸去了,一個多月來,義勇隊上上下下數百人的信任像是一支浸足了水的皮鞭抽動著他不停地去思考,去抉擇,可在他的骨子裏,他就是一個中產階層家庭的獨生子,習慣了在刺眼的陽光中被父母笑著從被窩裏提出來,睡眼惺忪的揉著亂蓬蓬的頭發去洗漱。
也許,自己並不適合去做一個“英雄”吧,楊傑不禁想著,也許,等這短暫的戰爭結束,自己最好還是遠走美國,哪怕是當一個寓公,也強過每天從炮火硝煙中醒來,看著身邊一個個熟悉的麵孔躺下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