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色的三層複古式別墅,被爬山虎染綠了半邊。暖色的陽光灑向別墅的南麵,遠遠望去,就像印象派畫家西斯萊剛剛完成的新作。二樓南麵的小窗戶被這放肆的綠包裹的若隱若現。季賢從屋內費了好大的力,勉強把窗子推開一道小小的縫隙,他用剪刀努力修剪著窗外的爬山虎,慢慢的把窗子打開了半扇,正午金黃的日光瞬間灑了滿屋。身後,他年幼的女兒趴在米白色的絨線地毯上,擺弄著手中的水彩筆,忽然咯咯的樂起來,發出孩童特有的,好似貓咪一般的嗲笑聲。季賢回過頭,抿著上揚的嘴角,他有些好奇,好奇女兒又製造了什麼古靈精怪的事,把自己給笑成這樣。他看著她趴在地上骨碌碌的打著滾,手舞足蹈的,便也被這個小家夥逗得忍俊不禁。
3歲的季晴添很好帶,不鬧人,給她一些彩筆,她就能自己折騰好久,還可以把自己逗的前仰後合。在季賢眼裏,女兒擁有的最棒的天賦,就是自娛自樂。季賢手裏還握著爬山虎的枝莖,騰不出手,就忍住了想去親親閨女的衝動。他停下手裏的活,模仿著動畫片裏大灰狼的語氣,搖頭晃腦的問女兒:“這位看起來很好吃的小朋友,請問,你在笑什麼呢?哦,可不可以告訴我呢?”
“爸爸,你看!”小晴添翻了個身站起來,雙手拿著的一張畫紙,像隻小青蛙一樣,蹦到季賢麵前。
那分明是出自3歲孩童之手的一張全家福,顏色的搭配和人物的塑造卻和諧而出眾。季賢放下手裏的剪刀,將剪下的爬山虎枝莖扔在窗台上,拍拍手上的汙垢,蹲在了女兒的麵前。
“添添畫的很棒啊。”他讚歎著,用手指著畫:“這個是你,這個是媽媽,可是,右邊那個耳朵很大的動物……你個小壞蛋!”他逮住正欲逃跑的小丫頭,撓她的癢癢肉,狠狠的親吻。“爸爸是長這個樣子嗎?你這個小東西!”季賢佯裝生氣,不依不饒。
“啊哈哈哈爸爸……不……是,啊哈哈哈!癢死啦!”小晴添捂著自己的癢癢肉,笑的滿地打滾。
“那到底是不是,爸爸在添添眼裏是隻胖猴子嗎?”季賢把女兒高高捧起,又抱緊在自己懷裏,小晴添在季賢的臉上調皮的咬了一口,又咯咯的笑起來。她笑的兩腮紅通通,張著粉嘟嘟的小嘴,不停的做著鬼臉逗爸爸。在一樓整理櫥櫃的主婦隱隱聽見樓上傳來的笑聲,她麵無表情,轉過臉,繼續著手裏的家務活。
嬉戲良久,父女倆停了下來,小丫頭還坐在地上喘著粗氣,拿起自己的畫,像模像樣的看了看:“爸爸,你看呀,媽媽會喜歡嗎?”
“當然啊,你把媽媽畫的像個花仙子!”季賢指著畫,模仿著孩子的語氣讚美女兒。
“那我想把這個當禮物送給她,她就不會不開心了。”她的聲音奶聲奶氣,卻十分認真。
季賢有些疑惑的看著女兒:“寶貝,你在說什麼,媽媽怎麼會不開心?”小晴添慢慢的轉過頭,並沒有回答,她抱著畫,一階一階的,規規矩矩的下著樓梯,朝一樓走去。季賢張了張嘴,看著女兒小小的背影深深的吐了口氣,他緊抿嘴唇,思索著眨了眨眼,有些擔憂。
小晴添感覺母親一直很異樣,她從不與自己嬉笑,也沒有被母親親吻擁抱過的記憶。父母雖然總是關起門爭吵,但她還是偶然聽見媽媽說過“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我不就是媽媽的孩子嗎?這樣想著,搖著頭告訴自己,一定是哪裏聽錯了。
可是,她確實隻感受過父親的體溫。她很渴望媽媽能好好的抱抱她,就像別人的媽媽那樣,笑著對自己敞開懷抱。
趙敏娟盤著一絲不苟的發髻,在一樓的大廳裏擦拭廚房,身後的小晴添捧著畫望著她。一如既往的,她並沒有什麼或喜或悲的情緒,麵對女兒的“驚喜”,隻淡淡的說了一句:“挺好”。她並沒有騰出手去接過那張畫仔細看一看,這讓小丫頭又泄了氣。
那天父母不知為何又關起房門吵了架,那次吵的最凶,隱約聽見母親的哭聲,她踮手踮腳的走下樓梯來到二樓的走廊,手裏還拿著自己為媽媽準備的“禮物”。她清晰的聽見父親壓低聲線的嘶吼:“我告訴過你多少次,孩子是無辜的,她還那麼小,你就不能對她好一點?”
“我不無辜?我做錯了什麼,我做的最錯的事情就是我太傻!才會同意養她!”
“你閉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無理取鬧。”季賢說完,轉頭看向房門,妻子的話說的太過激,他生怕女兒聽到隻言片語。
“無理取鬧!我嗎?你知不知道我娘家人有多急!跟你結婚這麼多年了,自己肚子沒個響動!養的卻是別人肚子裏的種!”趙敏娟有些崩潰,眼淚和喘息收不住閘門。
季賢渾身抽動,深吸氣,試圖冷靜情緒:“我不許你這樣說!”
“你心裏隻有你的女兒,我呢?我的父母會怎麼想!我在娘家人的麵前臉往哪放!你倒是輕鬆!可我憑什麼!我又不欠你姓季的,也不欠那個小野種的!”
“趙敏娟你太過分了……”一向溫文爾雅的季賢被徹底激紅了眼,雙手緊貼身體,兩個拳頭攥到關節發青,他咬緊了牙關。
“我過分嗎?我過分嗎!我隻是想生個自己的孩子!想自己生個孩子!”她用顫抖的食指,死死的指著自己,一步一步絕望的向後退,“我們倆名正言順的兩口子,鑽個被窩親熱一下你還得算日子!你……你算男人嗎?你算什麼男人!你不就是怕我懷孕嗎?我真的受不了……”趙敏娟激動的站不穩,她抽泣著,語無倫次,口不擇言。
小晴添肉嘟嘟的小手緊緊的握著畫紙的一角,把那張可愛的全家福捏的起了皺,她很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但她卻聽不太懂。緊閉著的房門內依舊爭吵不休,從爭執到哭泣,又到歇斯底裏的咆哮,一浪接一浪的傳來,小晴添感覺心髒悶悶的,嗓子有些哽,卻沒哭。
良久,那扇緊閉的房門“砰”地一聲,打開了。站在房門對麵走廊盡頭的小丫頭顫了一下身子,一雙清澈的眼睛,有些許混沌,長長的睫毛也顫了顫。
破門而出的,是母親。她拎著收拾的不整齊的行李箱,哭得跌跌撞撞,雙頰那明顯的淚痕上,又不斷衝刷著新的淚水。
趙敏娟哭的有些恍惚,卻看見小晴添站自己對麵的走廊盡頭,她淒涼的眼裏,頓時充滿了厭惡。趙敏娟衝到小晴添麵前,抓住她的肩膀:“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你這個沒人要的!”她無從發泄的委屈,不保留的倒入年幼的小晴添心裏。小丫頭有些懵,她想伸手替媽媽擦淚,卻感覺雙肩生疼,看見從房內匆匆走來的父親,便隻是微微的呢喃了一聲:“媽媽……”
“不要再叫我媽媽!誰是你媽!你媽根本就……”
“啪”的一聲,話語被生生打斷。
媽媽被趕來阻止的父親一記耳光打倒在地,就在她的麵前。小晴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全身打了激靈,她怔住了。一切都仿佛戛然而止,那真空一般的世界,竟然出現在了一個孩童的感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