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看仇人一樣看著我,霍蓁閉著嘴巴,我從小給我弟弟灌藥,這對我根本不算什麼。所以那天,沒人的琴房,我把一上午壓抑在孩子身上的怒氣發給霍蓁。我用力地捏著她的下顎,在她的雙眼因為疼痛變得通紅之前,把藥片塞進她的嘴巴,沒有水,用力拍著她的後背,藥順利被送下。
鬆開霍蓁,女孩再不像剛剛那麼囂張。她站在那裏,雙眼蒙著眼淚瞧著我,直至我身後琴房的門被打開,霍蓁才哭著跑過去委屈地喊道:“爸爸。”
順著那聲“爸爸”回頭,讓我怎麼都沒想到的是,站在我身後,抱起霍蓁的會是霍敬晨。
霍蓁竟然是霍敬晨的女兒。
那天因為擔心女兒的病情,霍敬晨帶著霍蓁離開。我和貝微把他們送到幼兒園門口,注視著那輛黑色的捷豹離開,貝微忽然道:“喜歡霍先生?”
沒想到她會看出來,我一愣:“沒,霍蓁生病怎麼不是媽媽來?”
“我在這裏工作這麼久,從沒見過她媽媽。倒是霍先生常見,長得帥氣又有禮貌,除了有個任性的女兒,簡直毫無瑕疵。”
那樣帶有崇拜色彩的話,我卻聽不出任何愛慕之意,還是她自己說:“可惜,我沒機會了。不過你也別抱太大的希望,在你之前有好幾個老師對霍先生有意思,都被辭退了。”
跟她回到辦公室,我追問:“為什麼。”
“因為搞不定霍蓁。”
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輸入“霍敬晨”,我在門戶網站找到他的消息,江都名流,名下有一家商場,靠著化工業起家,離異。“離異”兩個字深深地吸引了我,沒有好的家世,想嫁給一個像霍敬晨這樣的男人根本不可能,所以我不介意成為某個孩子的繼母。
被霍敬晨接走後,霍蓁有一周沒有來幼兒園,我為霍家打去電話,永遠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周末,本想上門家訪為霍敬晨留下一個好印象的我,接到母親的電話趕去醫院。就像之前無數次,醫生說病危都會堅挺地活下來,那個落雨的午後,被熾光燈照得皺巴巴的弟弟赤裸地躺在ICU的病床上,全身隻剩下一層骨頭的他,猶如一隻被剝了皮的老鼠,因為肌肉無法舒展,他可憐地蜷縮在光裏。交了住院費、搶救費,身無分文的我靠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說實話,我不止一次想殺了這個活在世上根本就是個多餘的人。十六歲,我用皮帶勒住他的脖子,卻被趕回家的父親拉開;二十歲,已經把下了毒鼠強的牛奶遞給他,卻被沒力氣端碗的他摔在地上。那之後我就想,或許這就是命運,我上輩子欠了他的,所以這一生要他這麼折磨我。
隻是讓我想不到,那個下午,我會在醫院看到霍蓁。
給我媽買飯回來,就看到那個穿著格子病人服,手裏拿著娃娃的女孩站在醫院門口。
試探地叫她:“霍蓁。”
回過頭,幾天沒見的霍蓁麵色蒼白,她看著我,眼中晃過一絲警惕的光。無數的兒童心理學書都曾寫到過,小孩子是最愛記仇的,他們對好的記憶力是片麵的,但壞卻會深埋牢記,所以我知道,她記住了那個下午我喂她藥的粗暴舉動。
走過去,拉住一直退後的她,我道:“上次是老師不對,你在這裏幹嗎,爸爸呢?還燒不燒。”我把頭貼在霍蓁的額上,那個別扭的小孩子突然就不動了。
為了來這家幼兒園當老師,我讀了無數有關兒童心理的書,所以我明白什麼樣的動作能讓一個從小沒有母親的孩子放下對我的戒心。
看著我,霍蓁道:“不知道。”
“那爸爸知不知道你在這裏?”
“他出去接電話,我出來找他,可是沒找到。”
把飯菜扔進垃圾桶,我抱起霍蓁道:“你這樣爸爸會擔心的,我送你回去。”
帶著霍蓁回到病房,霍敬晨並不在,怕她擔心,我為他掛了電話:“霍先生,我是葉舒雅,剛剛來醫院正巧碰見霍蓁,她在找您,您在哪兒?”
“葉老師,我有些急事兒,要半小時才能回醫院,如果你不忙,幫我照顧霍蓁一下,可以嗎?”
“好。”從沒想過我能這麼輕易就接近這對父女,所以格外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照顧了霍蓁一個下午,帶她去廁所,削蘋果,我努力討好這個沒有媽媽的小女孩,而笑容在她臉上越來越多地出現。
霍敬晨回到醫院已經是晚上了,因為肺部還有些感染,霍蓁不能回家,她一直在鬧脾氣,還是霍敬晨說,等她睡了才會離開,她才老實下來。
那天帶著霍蓁去洗漱的時候,我看到了洗漱間架子上的麵霜,那是蘭蔻一款淡斑精華,拿起瓶子,用嬰兒潔麵乳洗臉的霍蓁道:“那是貝老師的。”
貝老師,貝微,她的東西怎麼會在這裏。
把東西放回架子上,我道:“貝老師常來嗎?”
“嗯,她總和爸爸在一塊,今天下午爸爸也是去找她的。”
童言無忌,小孩子不會騙人,如果霍蓁說的是真的,那騙我的隻能是貝微,可她為什麼要跟我說不要追霍敬晨的話。
晚上回家的時候,坐在霍敬晨的車上,車裏飄著的是蘭蔻那款奇跡的味道,貝微也用這一款。
回去的路上,霍敬晨道:“今天謝謝你,不然我還不知道要怎麼辦?”
“沒關係,不過霍先生,說這樣的話可能唐突,霍蓁已經長大了,家庭環境對孩子的成長十分重要。”
“我明白,可……算了,總之今天謝謝你。”
看著霍敬晨的車離開,我一個人回了幼兒園,耳邊仍是霍蓁的話:貝老師總和爸爸在一起。
因為照顧過霍蓁,回到幼兒園後,她和我的感情越來越好,對貝微的態度卻如往常,不冷不熱,鬧起來氣得貝微毫無辦法。
七月,在幼兒園工作後不久,我第一次去霍家,那天是霍蓁的生日,幼兒園和她不錯的小朋友都被邀請參加,貝微與我也被霍敬晨邀請同去。
霍家就在距離幼兒園不遠的半山上,那是一棟帶花園的三層別墅,跟著貝微進門的時候,她熟練地打開鞋櫃換鞋,我則局促地站在她身後,霍蓁六歲的生日宴辦得很盛大,穿著白裙子帶著皇冠的她被霍敬晨從二樓抱出來的時候,小朋友們歡呼雀躍。
我也揚起了笑臉,隻有貝微的表情帶著一絲不屑。那天就在要吹生日蠟燭的時候,霍蓁突然道:“我要葉老師和我一起吹蠟燭。”
突然被點到名字,我微微一呆,還是那隻冰冷的小手來拉我,我才回過神。那天穿著普通套裝的我和霍敬晨與霍蓁站在主台上,如何看也不像一家人,可小小的霍蓁卻對眾人許願:“我想有個新媽媽。”
都說童言無忌,霍蓁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霍敬晨,她的心思已經不言自明。
隨著吹滅麵前的生日蠟燭,我看了看貝微,端著香檳杯的她看都沒看我,而是徘徊在霍家客廳的照片牆前。
霍家的裝潢並不華貴卻很舒服,牆上幾乎都是霍蓁和霍敬晨的照片,可見霍敬晨對女兒的疼愛程度。
吹滅蠟燭,和霍蓁一起切蛋糕,在她被霍敬晨抱去拆禮物的時候,我走到貝微身邊:“看什麼呢?”
“還能看什麼,同是老師被嫌棄成這樣,隻能看看照片打發時間。”
“小孩子都是喜新厭舊,沒準來了新老師,她也不會喜歡我。等明年霍蓁上了小學,也就和我們無關了。”
幹掉被子裏的香檳酒,貝微道:“小學,或許吧。”
那話說完,她離開,我則看起掛在牆上的照片,那天不知什麼原因,看著那些照片的我,總覺得那裏有些不對,可到底是哪裏,我卻看不出。
我第一次看到貝微和霍敬晨吵還是霍蓁生日後,那是一個中午,我安排好小朋友午睡,從宿舍回辦公室的時候,就聽貝微在打電話,似乎很不高興,她道:“如果她不同意,我們是不是一輩子不能在一起,我不管,三天之內你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霍敬晨,你說什麼?你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