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祖賢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到底在何處,因為,我已經忘記了回家的路。不,不是忘記,而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忘記了自然就找不到了。”白影很有耐心的糾正道。
“不。”方祖賢回頭看向白影:“我記得我是怎麼來的,但是,我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或者說,我找不到回家的辦法。”
方祖賢麵顯痛苦,眼中的掙紮也漸漸回複平靜,銅鏡一般看著白影平靜的眼睛:“如果,這世上能有辦法讓我回去的話,我願意舍卻這塵世間的一切……你相信麼?”
白影似乎聽懂了方祖賢的意思,又似乎什麼也沒聽明白,所以他笑著麵朝方祖賢說道:“我相信。”
“為什麼?”
“如果,這世上能有辦法讓我不生在帝王家的話,我也願意舍卻這塵世間的一切,平凡,平淡,平靜地過完這一生……你相信麼?”白影兩手負於背後,一雙狼目中閃過人世間的種種情感:“我這一生,除了父母兄弟之外,就隻有一個人能讓我回到幼年時的光陰。”
白影的狼目中漸漸有了霧光:“當命運落在我的頭上時,我的一生便已注定,注定了我這一生將無妻無子無家……有的隻有國,隻有我白上大夏國。”
“當這一代的白影堂的命運將要落在我們三兄弟其中一人身上時,我明白,除了我之外,大哥與二哥是不能如此屈受這等命運的。所以,我隻能在父皇彌留之際,頂頭接受了這命運。”
“我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白影的身子在山風中搖搖欲倒,接著說道:“於是,我親手勒死了正在銅妝台前畫眉的妻子,以被捂斷了女兒的氣息……”
白影緩緩轉過身去,看向天邊似血的晚霞,道:“所以,你現在應該明白,我為何會寧願放棄一切,也不能讓你擄走我的辛兒了吧?”
方祖賢點了點頭,他沒想到白影居然為了讓自己真正適應自己命運,而棄舍了自己妻兒的性命:“她是不是很像你掌下斷絕了氣息的女兒?”方祖賢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白夏國的辛公主白辛。
雖然,立在他對麵的這個人曾親手勒死畫眉時的妻子與熟睡中的女兒,但方祖賢心中非但痛恨不起這個人來,反而多了幾分同情。
“辛兒小時候笑起來的樣子,簡直與我那女兒一模一樣。”白影的頭漸漸揚高,憶昔般的說道:“還有,辛兒的眉毛……很像她那天在妝台前所畫的眉……那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眉……”
方祖賢明白白影所說的那個她必是被他勒死於銅妝台前的妻子,所以,方祖賢不敢打斷他的思緒,直等到白影收回目光轉過身來時,才問道:“辛……辛公主她不常戴著銀色麵甲麼,你如何能肯定她的眉那麼美?”
“那銀色麵甲是我命巧匠打造的,也是我讓她戴上的。”
“這是為何?”
“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看見她的笑容她的眉。”白影理所當然地說道:“我也不想讓自己看到她的笑容,她的眉……”
方祖賢立即明白,白影不想讓別人看見,這個不難理解,因為,每個人都有一些永遠都不能與別人共同分享的事物。尤其是男人之於女人,女人之於男人。
而白影不想讓自己看到,是害怕看到這個人的笑容與眉,會想起另一個人的笑容與另一個人的眉。
方祖賢念著眉字,心中驀然一動,笑道:“如果你能放手,讓我們一行人馬出關,我可以送你一曲《枉凝眉》。”
白影明白方祖賢說的放手是什麼意思,凝眉道:“《枉凝眉》?”
方祖賢點頭道:“當然,這並不一定能解你心中之思。”
白影凝眉沉呤半晌,自背後伸出一手,做了個請。
“沒有器樂,隻能唱給你聽了。”方祖賢也不再做作,他知道自己若想出關,必須得定住眼前的這個人,而要想定住他,唯有利用這個人對其妻其婦的相思之情讓他放手不管。
方祖賢在大漠裏呆了年餘的時間,所以他很了解狼。一頭真正的狼,一生隻願與一頭母狼相伴到老到死。
在方祖賢的眼裏,白影就是一頭真正的狼,這頭狼,一生隻願相伴於那死時尚在為其照妝畫眉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