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福王僭稱尊號,沉湎酒色、信任僉壬,生民日瘁。文臣弄權,隻知作惡納賄;武臣要君,惟思假威跋扈。上下離心,生靈塗炭極矣。予念至此,感歎不已!故奉天伐罪,救民水火合行曉諭。
那一班文武聽罷,個個麵麵相覷,全無了主意。朱由崧此時也在心想:馬士英阮大铖這班家夥,偏偏在大明的多事之秋將自己捧上皇位,早知如此,還不如就讓那個背著“賢冠諸藩”的潞王來做這個倒黴的皇上。
此時的馬士英雖然對目前危峻的形勢沒有什麼好的對策,但他也感到那朱由崧就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同時也感到自己決不能在南京再待下去。因為自從朱由崧被自己擁立後,終日是燕巢幕上,荒嬉自如,早已至民怨載道。莫說清軍在攻破南京後會將自己作為佞臣處置,就是百姓說不定也會將他食肉寢皮。
如何才能從南京脫得身去?馬士英在心中暗暗地盤算著。
早上的朝會在沒有任何事情被議決的情況下就散了。錢謙益剛下轎進得院中,就見到年輕的妻子已在客廳的門口倚門等待了。若是平日,兩人少不了幾句相互的問候之語,但今日錢謙益心裏悶煩,沒有好的心情,故低著頭走過嬌妻徑直到客廳的椅子上坐下。家仆錢順趕忙用托盤端上茶水放在茶幾之上,然後躬身退出。
“牧齋先生今日為何事煩惱?”問話的就是緊跟著錢謙益來到客廳裏的錢妻柳如是。柳如是在茶幾另一邊椅子上坐定後,細語柔聲地向夫君問道。
那柳如是原是江南名妓,早年在錢謙益被貶官之時與之相識,相交數年後的崇禎十四年,五十九歲的錢謙益迎娶了二十三歲的柳如是。兩人婚後亦是激情如故,在內則品茶論道,煮酒談心,在外則泛舟垂釣,訪春踏雪。
“夫人或已知曉,現滿虜大軍已至江北,我大明南都恐將不保。今日在朝堂上連宣滿酋的兩道檄文,滿朝官員俱無良策可對,皇上亦惶恐膽寒,看來大劫將臨,吾不知如何是好也!”說此話時,錢謙益的發須已在瑟瑟發抖。
“原來為此事煩惱,拙妻當為夫君寬解。”柳如是隨之呼錢順進來道,“今夜備下些好酒好菜至篷船之中,我當與老爺月下賞湖。”
當一輪彎月滑出淡淡的薄雲時,錢謙益與柳如是已是酒菜過半。柳如是見夫君仍是愁眉鎖目,於是對其說道:“想當年妾身扮作富家公子與夫君相會,夫君竟然一時認不出來,妾身當即作詩一首,夫君可還記得那詩所言?”柳如是邊問邊拿起酒壺給錢謙益斟酒。
“那情景猶如昨日,謙益自然記得。”錢謙益隨即小聲吟道,“草衣家住斷橋東,好句清如湖上風;近日西泠誇柳隱,桃花得氣美人中。”
“唉!”錢謙益吟罷長歎一聲,“從此再難回到那歡娛之時了!”
柳如是見錢謙益如此心緒,於是將自己的杯中斟滿,端起緩緩說道:“妾身得以與夫君相識相知,此生已足矣!今夫君憂鬱國事,不能得解。妾身以為,天下更無比死更難之事,即便地陷天塌,死又何知?”言畢一飲而盡,“既然社稷傾覆已是不免,夫君飽讀詩書,知曉忠孝大義,不如慨然殉國。妾身今夜得以與君同死,死而無憾!”
錢謙益受此感染,頓時也生出一股豪壯之氣,於是舉起酒杯說道:“夫人能與謙益同死,實實是老夫的金福。我等將豪飲上路。”
片刻之間,兩人就將酒菜掃得幹淨。那柳如是見天色也是不早,於是站起身來,拉著錢謙益的手道:“此水曰莫愁,今於夫君共赴,再無所愁也!”
那錢謙益被柳如是拉至船邊,赫然酒醒,見柳如是要拉著自己跳湖,頓時心生畏死之意,乃對柳如是說道:“待我試水一試。”說罷,蹲下身子,將手伸進湖中攪了攪,回頭對柳如是說道,“今日水冷徹骨,老夫年高,恐受那寒凍不得,還是和夫人改日再來吧。”說罷,麵露羞慚之色。
柳如是見錢謙益如此貪生惜命,心中已是萬分不齒,一直以來的敬慕之情也隨之煙消雲散,於是輕蔑地說道:“夫君之命自是由夫君自主,不過妾身忠告,你隻可隱居世外,不可侍事清廷,斷不可在忠義上背負罵名!”
負有道德大家和鴻儒盛名的錢謙益此時隻有不斷點頭唯唯表示讚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