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夜
廣州的都市盡管繁華,餐館裏卻還冷清。往日裏晚上八點多鍾的時候,這裏該早已人來如潮,而今是門前冷落,任憑美麗如花的小姐招搖攬客,過路的人們也沒有幾個顧盼她們的媚眼的。
去年的經濟危機都說見底,今年該是複蘇了,可是,經濟的複蘇,時隔半年了,誰也不敢說已經看見了讓人欣歡的喜頭。
男人和女人在一個靠近窗邊的地方坐下來,餐館裏明亮的燈光,讓男人再一次端詳著女人的臉龐,依稀追憶當年那個女孩的俊俏模樣,在她的臉上,仿佛寫滿了十八年前的記憶和十八年離別的相思,從女人若泓的目光裏,讓男人隱約看到了那一年初夏的陽光,挺拔玉立的鑽天楊樹上的葉兒還沒有長滿,卻把初夏的陽光在風的歌聲裏搖蕩的發亮,那年夏天來得有點早,還能聽得到呢喃的燕語和婉轉的鶯聲,到處是嫩綠,一切都是清新,連田野裏新翻的泥土氣息都沁人心脾,然而,這一切人間的美麗中,卻也有著人們的不幸,女孩就是這樣的一個不幸者。
古希臘悲劇作家埃斯庫羅斯說:“悲劇的魅力在於它產生於美麗的背景裏”。如一個人微笑裏的眼淚;如空山新雨後的晚來秋。
男人和女人要了一瓶紅酒,她要男人點了幾個男人喜歡的菜肴,似乎要為男人解饞的意思,其實,此刻男人的心裏,再好吃的菜肴,哪裏及得他們兩個相見的歡欣呢?!男人看著女人,盯著她的臉,她的鼻息,她的唇紋,她的眉眼,她的發絲耳際,男人一點一滴地看著,恨不得把女人含在嘴裏,裝在心裏;在女人身上,男人不在乎女人的美麗,而是在女人身上,有著男人十八年來的記憶,以前做夢也沒有想起的再見,今天卻是見到了,是夢裏?是故事?還是傳奇?
三十歲以前,人們對生活多是無限的展望;三十歲以後,塵埃落定了生活的軌跡,人們多的是對自己過去的回憶,多情最是懷舊人,她是男人十八年前男人心靈的鏡子,從她的身上,依稀感覺能看到自己當年情懷初現的背影,她的際遇,讓男人感覺到了社會的愚昧和不公,從而讓男孩對書中新社會讚譽的懷疑,對社會從此睜大了眼睛。
盯著女人的眉眼,看著她翕動的嘴唇,傾聽她訴說離別後的故事,什麼蓋房子,賣羊肉串,男人聽著無比的開心,聽著她的辛苦遭逢,又讓男人心疼,男人喜歡女子中的女強人,喜歡聽她們與命運磨折和困難抗爭,不向困難挫折低頭的故事,摔倒了,爬起來,這些就是好多男人也沒法做到的,她卻做到了,感覺她是好樣的;為了當年的相見的緣分,她不停地尋找著男人的蹤跡,她又是個情義深重的女子,多少天的言談,多少個飛鳥相傳的信息裏,男人已經感受到了自己,已然愛上了這個女人,今晚的交談,男人的愛,感覺更深了,就像飲下的紅酒,越飲越濃的滋味,相識久長,相見晚矣!
相伴回住處的路上,男人喜歡走在女人的後邊,看她的步伐,不再是當年輕輕走過的足跡,時而不經意間露出歡跳的心懷,看著她的背影,心裏止不住地疼愛和喜歡,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心情卻像個孩子一般,想起小時候喂養的雛鳥,對它的百般疼愛和萬般的嗬護,那心情,是和今晚一個樣子的,她的整個身,都完全溶合在男人的心裏了。
男人篤信緣分的。張愛玲說緣分就是千年荒野裏千年而遇的擦肩,是修百年的同舟,修千年的共枕,然而,緣分是可遇的,不可求得,因為篤信於緣分,可以幫助人們去理解愛的誕生和生活無奈的結局,可以用它來寬慰人們心情的傷悲,甚至為了緣分無畏於犧牲自己。大多女人,相信著命運,因為覺得女人自己的無法獨立,有著青藤纏樹的依賴,命中所遇,更加篤信緣分,在情感上期待著被愛,但是,愛的前奏,需要對方懂得自己。懂得,是喧囂塵世中的光輝,雖轉瞬而逝,但也能照到地老天荒。心有靈犀,有時比愛情本身還要難,願男人用男人的真心真情先來懂得她吧。
廣州,華金盾。十月一日晚二十二點十八分。
很平常的一個賓館,自此,為男人留下了一個永遠的記憶。
室內燈光昏黃,柔和,淡紅色地毯上均勻綴著牡丹的花開,乳白色窗簾,暗淡水印了流暢的線條,宛如蘭葉柔媚的流淌,潔白寬大的雙人床頭,一對柔軟潔白的棉紗枕親密地偎依在一起。
男人去衝涼,女人為男人準備了睡衣和拖鞋,把男人衣服掛進衣櫥裏,自己坐在電腦前,看著男人的文字,柔和的燈光和電腦屏光的映照,把女人柔和在靜謐安詳的光暈裏,愈發顯得麵容的姣好,如女菩薩一般,看了讓男人感到幸福,看了讓男人迷醉,好花須在霧中看,美麗的女人在燈光的柔影裏更是嫵媚。槳聲燈影醉秦淮,秦淮的李湘君,柳如是,喜歡簫聲燈影的夜晚,白天一般是不開張的。
衝涼已畢,男人出來,擁抱了坐著的女人,陶醉在燈影下女人的衣香鬢影裏,女人仰麵接住了耳際慢慢滑過來的溫唇,如蓮花接雨般,凝住了兩個人的清新的氣息,如那年初夏的風,輕輕吹拂在脖頸耳鬢和發絲裏,吹得人麵熱,心跳……女人突然推開男人,“我要去衝涼!”
……天要亮了。
愛情小河彎又彎
一九七九年夏天,天氣酷熱,大清早就熱得身上冒汗,到了中午人們躲在屋子裏用扇子扇,用井水洗,那時很少有空調和電風扇。人們都盼著下雨,期望天氣早點涼下來,可天氣怎麼也涼不下來。正是暑假,我征得父母同意,到鄉下婆奶家去避避暑。
婆奶家在一條小河邊,小河不知有多少彎,一直向東伸展。河邊蘆葦叢生,小學時讀過《小英雄雨來》課文,這裏讓我身臨其境了。到婆奶家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隨表兄一起下河遊泳。午後大碼頭上遊泳的人很多,男男女女有十幾人。我貪婪地在水中嬉耍,一會兒仰臉遊,一會兒埋頭遊,一會兒紮個大猛子,從小河這邊紮到小河的那邊。我在石碼頭上坐了下來。頭頂上的太陽刺眼,朝遠望去,碧藍的天空飄浮著朵朵白雲,如果有可能的話到藍天上遊一遊多好啊!
正在我展開想象的翅膀的時候,麵前冒出了一大朵水花,從水下鑽出一個姑娘。她在我的麵前站了站,當目光與我目光相遇,微微一笑,羞澀地遊回對岸。就在目光相遇的刹那間,我的心裏不覺一陣顫抖,多麼美麗的姑娘,她的瘦削的白淨的臉上,那種神韻,那種密意,那種秀色,令我神魂顛倒;她的線條豐滿,令我心顫不已。我坐在石碼上好久,默默地注視著她在對岸的每一個美麗的動作。表哥遊過來了,轉移了我的視線,我的心裏才平靜下來。
晚上,小桌子放在門前,我們一邊乘涼,一邊吃著菜粥小瓜鹹。舅舅是個生產隊隊長,他喜歡講故事,天還沒黑,門口的場地上已坐滿了人,白天令我驚惶的那個姑娘也來了,她在離我稍近的地方坐下來了。她悄悄地把目光投向我,我的心裏又是一陣顫動,仿佛世界上女性的魅力都凝結在她的表情和目光之中。我的心裏默默地享用著這個世間最美的醇酒。
天空黑下來了,月亮出來了,螢火蟲在周圍飛來飛去,不遠處傳來陣陣蛙鳴,一些不知名字的蟲兒在吟唱。在大家的鼓動下,舅舅開始講故事了,他講了一個死大膽捉鬼的故事之後,又講了一個愛情故事:
“從前,有個村子裏有戶地方,地主家有個小組,她愛上了鄰居家的男孩,她總是主動去接近這個男孩,但這個男孩知道自己配不上這位小組,不願讓人家將來跟著自己愛罪,總是避開她。不久這位地主想買下鄰居的屋基,以擴大自家的曬場,因鄰居不肯賣,便暗地裏派人點了一把火將鄰居家的房子燒掉了。鄰居隻好拖兒攜女外出逃荒要飯了。從此,地主家的小姐一直見不著這位男孩,得了相思病,瘦得不成樣子。後來她打聽了鄰居家的一點線索,於是便外出尋打了。路上,她被強人抓去賣給了城裏一位大老爺當姨太太。小姐尋死覓活的,堅決不從,大老爺便準備把她賣到妓院裏。說來也巧,鄰居家的男孩就在這老爺家做夥計,在這裏兩人碰上了,小姐這時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她此時多麼希望男孩能救她走,兩人一起到一個茫無人煙的地方自由自在的生活,然而,男孩救不了她,她還是被賣到了妓院。
鄰居家的男孩一心愛著這位小姐,他拚命地幹活,終於籌足了為這位小姐贖身的錢,並將小姐贖了出來。這時他們都是三十出頭的人了。兩人做了個小買賣,過上了甜蜜恩愛的日子,後來生了個孩子,孩子長大後中了舉。”
涼風陣陣吹來,天氣涼了許多,大家都不作聲,還希望舅舅繼續講下去,然而舅舅不再講了,那位姑娘聽了似乎很受感動,臨走時又深情地望了我一眼,然後默默地走開了。
夜裏,我睡在外麵的小桌子上,表兄特地為我點了蒲棒子驅蚊蟲。我望著天上的星星,流下了快樂的酸楚的眼淚,緊接著一種幸福的渴望在心裏燃燒起來。當一種酸痛的感覺襲來的時候,我不禁恨社會的不公了,為什麼要把人分成城裏人和鄉下人,為什麼要把人分成工人和農民,為什麼他們之間的差別這麼大,農民們在集體的田地裏一天苦到晚,沉重的體力勞動壓得他們氣都喘不過來,可是吃不上白米飯,無錢買一件好衣服。城裏人也好,工人也好,有的是錢,工作同農民們比較起來也很輕鬆。農民們總是被束縛在這狹小的圈了了裏,無自由可言,如果一天不去勞動,不是扣工分,就是說你思想不好,甚至還要挨批挨鬥。上麵總是喊要縮小“三大差別”,可不但沒縮小,反而擴大了。正是這世道的不公,給我和這位姑娘之間劃上了一道鴻溝。夜深了,舅舅講的故事還在我的腦海裏翻騰,我不斷在心裏問自己:究竟該怎麼辦?
這莊子裏的人很好客,同舅舅略有點兼親帶故的都請我去吃飯。今天是大隊書記家請我去吃飯,中午我去了。飯桌子擺在大巷口子裏串風,所以吃午飯並不覺得怎麼暖。飯桌上,有大隊的幾個幹部,我和會計被安在了上席。
舅舅給大家介紹了:“這是我外甥,現在在大學裏讀書,後年就出來教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