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噩 夢(下)(1 / 2)

一支軍隊行駛在寬闊的官道上,浩浩蕩蕩,不知所向。

在這動蕩的時代裏,每一個人的命運似乎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尤其是那些普通的百姓,拿起戈矛為卒,放下武器則為民。響應王的號召執兵而戰已經不再像幾百年前那樣隻是貴族或少部分人的專利。戰爭從未像如今這個時代一樣離每個人都那麼近。國家投入戰爭的人數越來越多,規模越來越大。而在這千瘡百孔的大地上,人們尚未看見戰爭結束的希望。

韓非從車廂的窗外望去,看見的是無數全副武裝的士兵,有老有少。他們中大部分都有著黝黑的膚色,那是長時間風吹日曬的顏色。在往日,他們都是最普通的農民,在田間擺弄耒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脫下布衣,換上軍裝,便成了國家最勇猛的戰士。

目前這支隊伍正在急行軍。對慣於征伐的士兵來說,急行軍實在算不得什麼。不過對韓非這樣生於王室長於宮廷的貴族公子來說,卻十足是件苦事。況且他那一身儒服儒冠襯著過於白皙的皮膚,跟其他人完全是格格不入,就好像他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一般突兀。所幸的是上麵的人特意為他安排了舒適的安車,使他免於長途行軍之苦,也避免了他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之下——盡管士兵們因為站在他後麵的那位大人物而對他抱著敬畏之心,韓非本人其實是很不喜歡處於眾人目光之中的。

沿途的景氣沒有什麼特別,韓非伸手將車窗的遮陽板拉了下來。隨著這個動作,車廂內立刻陰暗了下來。靜謐的封閉空間中隻能聽見車輪不停轉動的聲音。當目有所及時,連那種不太明顯的顛簸感也隨著黑暗的降臨而清晰起來。韓非閉著眼睛享受著這份封閉起來的靜謐。他喜歡獨處的感覺,仿佛使他與整個世界隔絕開來,那樣可以使他的思維更敏銳。

原來隻需要在幕後就可以了......

他的睫毛很長,這遺傳於他的母親。當閉著雙眼垂首想著什麼的時候,微翹的睫毛投下扇形的陰影在他蒼白的臉上。顏色淺淡的薄唇也同他的眼瞼一樣閉著,然而唇角卻勾起連她本人也未察覺的細小幅度。

……不過,這盤棋下到如今,還是親自去會一會對手比較好……

是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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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軍後方幕府光狼城背靠老馬嶺山脈。同樣在老馬嶺山腳下的還有東西兩座障城。它們互為犄角之勢,與光狼城共同形成了一個完美的三角防禦體係。老馬嶺位於丹河以西,山脈呈東北——西南走向,與西北——東南走向的丹河恰恰相反。在山脈與丹河之間的河穀地帶,分布著秦軍近百萬之眾。這一帶原本是趙將廉頗以老馬嶺為天然屏障,以光狼城為中心所建立的對抗西來秦軍的長平第一道防線,不過在開戰的第一年便被勢不可擋的秦軍所攻占。

老馬嶺山脈崎嶇難行,當地人又將它稱之為乏馬嶺,據說是這座山使擅長於走山路耐力良好的馬匹也感到乏力而不願前進。在光狼城後方有翻越山脈前往更西邊的道路,那條東西向的道路就位於山脈的最南端。但若要順著山勢由北向南行走的話,則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山勢太過陡峭,況且也根本不存在那樣的道路。

從這條山脈的東西兩側分出了一些支脈,就仿佛從人的脊柱兩側分出的肋骨一般。其中有一條支脈正好從山脈最北端與光狼城之間距離的中段斜伸出來,走向呈西北——東南方向,與老馬嶺主脈構成了一個“人”字形。也就是說,那條支脈與丹河的流向是平行的。

章騰率領的秦軍正是在那條支脈與丹河之間的地帶與渡河的趙軍進行著戰鬥。不,準確來說,那場戰鬥已經接近尾聲了。就在不久之前,章騰剛剛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撤退的目的地是光狼城。秦軍的大將王齕以及那個丞相派來的儒生目前都在那裏,秦軍的主力也在那裏。這一天可謂章騰的噩夢,他根本沒想到由自己率領的秦軍竟被趙軍逼得撤退,而且己方的軍隊人數還明顯多於敵方。但無論他如何不願相信,這件事情確確實實地發生了。

他果然是小瞧了那個馬服子嗎?

也許當初李斯就是預料到事情可能發展成這樣才阻止王齕將軍直接與馬服子交戰吧。

在後方先觀察對方的出招,然後再針對那個招式想出應對之策,這無疑是李斯的聰明之處。

雖然因為戰鬥失利令章騰感到羞窘,但他仍舊是一位不失冷靜的優秀將領。

章騰明白一時的失利並不會影響整個戰局,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退到光狼城,將情況報告給大將軍之後,看看李斯會有怎樣的對策。畢竟他曾是馬服子的故人,多多少少是了解他的——或許丞相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對他委以重任的吧。

從兩軍戰鬥的地方要撤退到光狼城,就要順著老馬嶺支脈的走勢先向東南走。因為他們的位置夾在山與河之間,必須走到支脈東南端的盡頭才能拐向西南方向的光狼城。按照兵書的說法,背山而戰處於優勢,背水而戰則是處於劣勢。章騰原來以為秦軍倚靠山勢以待來敵一定會輕鬆取勝,他完全沒有考慮失敗時的情形。當不得不撤退的時候他才想到所處的地形將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軍隊撤退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