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鬼穀子才睜開眼睛,歎了口氣道:“你二人天資聰穎,我並非不想收留你們。孫臏龐涓二人當初也如你們一樣來見我,本來兄弟情深之人,因為名利卻落得兄弟相殘的地步,雖說常人無法擺脫名利的誘惑,但是說到底,我也有一定責任。若是當初我不收留他二人,讓他二人做個平凡百姓,又怎會有如此下場。孫臏不至於落得雙腿殘廢,龐涓也不會死於亂箭之下了。”說罷隻是眼睛緊閉,搖頭歎息,似是有無窮的傷感隱於心中。孫臏也隻是低頭不言。張儀道:“先生在上,我二人在此發誓,倘若師傅收留我們,我二人以後下山絕不相負,定當同舟共濟,絕不會因高官厚祿而出賣兄弟。”蘇秦也連連點頭,二人互相朝對方望了一眼。鬼穀子聽了二人之言,歎口氣道:“也罷,你二人決心已定,不過我隻收留你們其中一人,以免他日你們又兄弟相殘。你們二人誰去誰留,自己決定吧。”說罷,便緊閉雙眼,不再言語。蘇張二人見他意誌不能強求,開始犯難起來。蘇秦離家出走,輾轉千裏,就是為了拜訪名師,希望將來能夠出人頭地。如今好不容易見到鬼穀先生,成功就在眼前,怎能輕易舍棄呢。但是,轉頭又想,張儀一路跟隨自己而來,路上多有照顧,若無張儀,自己早在大梁城的時候就已經盤纏用盡,何談來到雲夢山呢。思來想去,始終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決定。正在蘇秦猶豫之際,張儀卻先開口說道:“還是大哥留在這裏吧,我回大梁就是。”蘇秦驚異道:“兄弟好不容易來到這裏,怎能輕易離開?”張儀道:“大哥千辛萬苦而來,若是就此離開,豈不為鄉裏人恥笑。我張儀回去,頂多就是挨父親一場痛罵,以後繼續打理酒店生意,即使掙不得功名富貴,做我的富家子也足夠了。大哥若是回去,可就跟我不同了。”這些話說到蘇秦心坎裏去了,隻是讓張儀離開,自己實在心中有愧,二人在此相爭半日,甲說乙留下,乙說甲留下,始終無法決定。
孫臏一旁觀看多時,見他二人情誼深厚,隻得向鬼穀子請求道:“師傅,我看他二人性情良善,隻要多加教導,以後也不至於落得反目為仇的下場,師傅還是收留他們吧。”蘇張二人也連連求情。鬼穀子隻得歎息道:“今日我且收留你們,隻希望你二人以後能夠互敬互助,別忘了今日情誼就好。”二人見鬼穀子同意收留自己,興奮的連連點頭答應。孫臏在一旁嗔道:“師傅已經收留你們,怎麼還不下跪拜師?”蘇秦張儀剛才還在萬難抉擇之際,突然又見鬼穀子答應收留二人,心下高興的不知所措。聽見孫臏嗔怪,才醒悟過來,於是趕緊向鬼穀子下跪叩頭。鬼穀子本就見他二人天性聰慧,秉性善良,今番又收他二人為徒,心中也頗為滿意。看他二人慌忙之情,不禁微微點頭,撫髯而笑。
一日,鬼穀子將二人叫來,道:“你二人來此多日,想學哪些本領呢?”蘇秦跪道:“世人傳說師傅學問精深,諸般學問無所不通。可是真的嗎?”鬼穀子笑道:“世人常見之物,總覺得無甚稀奇之處。而對那千裏之遙的深山老林,人煙稀少之處,總覺得有稀世珍寶。其實天下諸處皆是一般,此處人到彼處探奇,彼處人到此處獵新,大體都是源於好奇而已。見慣了也就無甚驚奇之處,我隱於深山,隻是圖個安靜罷了,既不為自抬身價,也不願博取功名利祿,世人見不到我,因此口耳相傳,竟把我說成是神仙一般的虛無縹緲了,真是癡人可笑,不值一提啊……”說罷,又獨自嗬嗬而笑。
張儀道:“弟子在大梁城中見慣了各家學派名流,卻都是言過其實之人,請問師父,這幾家學問有何優劣呢?”鬼穀子聽了張儀之言,心想:張儀雖然生性頑劣,但是畢竟來自大都之人,見慣了各家人物,因此能夠對此有所疑問,可見他平時也很留心各家主張了。心中對他頗為滿意,於是笑道:“當今各家,無外乎儒、墨、法、名、兵、道、農,其他諸家人數較少,因此影響不大。儒者,講求仁義,以仁義為本,在於尊君、愛民、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婦之義,以此倫理之治來達到消除天下紛爭,天下大同的和諧境界。不過,弊端在於忽視了人內心中的自利之心,容易流於空談而不能處事。墨家講求兼愛,即不分區別的愛眾人,反對天下攻伐,希望以一己之力主持正義,勞心苦思,拯救生民之苦。故此,墨者以大禹為榜樣。墨家主張,鮮有能為之者。法家認為人性至惡,自私成性,因此若要治理天下,必須以嚴刑竣法來懲處人之私心,始能達到天下大治。名家流於空談,農者不諳世事,兵家以兵法計謀奮爭於疆場,萬人枯骨而成一人之功。道者,以無為養性為本,此又分為兩家。老子以無為而無不為,莊子以逍遙無拘而羽化。多家學問,各有主張,而其要殊途同歸,都在尋求天下安寧之道。”張儀又問道:“如此說來,各家之中以何家為勝?”鬼穀子笑道:“諸家學問各有優劣,大道本是無形無體之物,演化而生成紛繁多彩的無數種事物。各種事物不過都是大道的一種表現,怎能拘泥不化,偏要在各種事物中分出一個勝負優劣呢?”蘇秦聽鬼穀子所言,心中若有所悟,自言道:“師傅之意,是說我們不應該拘泥於一種一家學問,重在綜合諸家之長,避其短處,以此達到靈活應用,得心應手,萬物皆備於我的境界嗎?”鬼穀子緩緩點頭,微笑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