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消失在盡頭(1 / 3)

(一)

單春走了!

她給我發了一個短信,然後就失去了消息!

我想去找她,可是我走不開,我的老婆孩子都在醫院裏,我怎麼走?

也許你們猜對了,單春是我女朋友,藝術一點是情人,粗俗一些是小三,可是我從來不許別人尤其是我老婆喊她小三,她是個漂亮單純,並且很善良的女孩子,像水一樣幹淨透徹。

她不是小三,也永遠不是小三!她是我的女朋友!

如果不是遇見她太晚,她會是我妻子!

我們在一起三年,這三年,我沒告訴過她我結婚了,她一直不知道我是個不仁不義的浪蕩子,甚至從相戀開始就計劃著嫁給我,她一遍又一遍地斟酌自己喜歡的地方,又一遍又一遍地斟酌我喜歡的地方,然後她窩在我懷裏,軟糯糯地說:“安良,我們將來還是回鄉下結婚吧,我阿姆老了,走不到這些地方來!”

她的眼睛晶瑩剔透,閃閃發光,我不敢看,可是又被那樣的虔誠吸引,移不開。我每次看著她,都會答不上話,她總是以為我不開心,馬上就會用手緊緊地回握著我的手:“安良,如果你不願意,那我們還是在教堂裏舉辦婚禮,阿姆來不了我們就錄視頻給她看,她走不動,眼睛還是看得見的!”

你看,她不僅善良,還很孝順!

“傻瓜,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我總是輕輕抽出手為她撫平緊皺的眉梢,將吻落在她的額頭上,“阿姆是你最牽掛的人,能得到她的祝福,我怎麼會不願意?”

“真的?你說的是真的?”無一例外,她每次聽到這樣的話都會高興地猛地從我懷裏蹦起來,無比深情地看著我,眼眶裏蘊滿了淚水,馬上要哭似的,“阿姆如果知道我找了一個這麼貼心的男朋友,一定會高興得唱山歌的!你不知道,阿姆年輕時候是我們寨子裏最會唱山歌的姑娘——”

她講到這裏,接下來必定會哭,我受不得她哭的樣子,必然要打斷她:“阿姆唱的好不好我不知道,你唱的好!”

她是個鄉下姑娘,臉皮薄,頓時羞紅了臉:“你淨打趣我,我不和你說了,做飯去!”說完便不會再理會我,但馬上就會聽見她在廚房裏哼他們那裏的山調子,像百靈鳥的歌聲一般,清脆悠揚,縈繞在我耳邊,讓我忘記煩惱!

(二)

單春具體是哪裏人說真的我一直沒記住,寨子名字古怪,不好記更不好寫,我隻知道那是四川的某座大山下的住戶。

認識單春是個意外,那是她初次離開家鄉來外麵的世界,我不知道她從哪裏來的,隻知道她在CD上的車。她上車的時候我已經坐下了,她從車廂那頭上來,挨個座位看座位號,她又瘦又小,就像個小學生,走在人群中被擠得東倒西歪。

在我旁邊停下的時候,我出於對弱者的同情,詢問了一句:“小女孩,你的座位多少號?”她明亮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座位號一眼,然後低頭再看了手中的票一眼:“就是這嘞!”說完這話,衝著我傻傻地笑,眼睛忽閃忽閃特別活潑。

我被她這一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隻能也嗬嗬地陪她笑。

“喂,快把箱子拿開!”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小女孩嚇得一哆嗦,笑容也僵住了:“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就把箱子挪開。”她身形本就瘦小,此刻又慌張,卡在身後的箱子被拽了好幾次都沒有拉到跟前來。我實在不忍心,站起來一把將箱子抬了起來,扔上了行李架。

她怔愣地看著我,眼神裏竟流露出崇拜來。

“你不坐下嗎?”

“哦哦!”她拘謹地坐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了一句,“剛才謝謝你!”

她的聲音很細小,但我卻像是預先就知道她會說一般,聽得十分真切。

“你從哪裏來的?”

“哎?”她像貓頭鷹一樣將頭轉過來,“我?我從山裏來的嘞,很深很深的山,好像沒有人知道它,我和別人說過好多遍,沒人聽過它!不過沒有關係,我知道就行了。”

“你家人呢?”

“家人?在山裏啊,他們是山裏人,出來也沒有活路,我跟阿姆說了,我到外麵掙大錢養他們,他們都高興!”說完,她嘿嘿地笑起來,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就像和煦的陽光,讓人莫名地溫暖。

可我是真的沒有遇到過這麼瘦弱還要養活家庭的女孩子,說她是童工也不為過,想到這裏,我的心猛地揪痛了一下:“你這麼小,怎麼掙大錢?”

“不小嘞,我滿了18歲了,在村裏我是老姑娘了!本來我早就要出來的,阿姆不準,她硬要我學手藝,現在我出師了,馬上就出來了,我可不能再耽誤時間了,弟弟還指著我呢!”

如果不是聽她親口說,我才不相信她真是個成年人呢!18歲?怕是這一車的人也沒誰會相信!

她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懷疑,瞪著一雙大眼睛:“我說的可是真的,阿姆從來不讓我說假話!”

我一時語塞,半天才蹦出幾個字:“我沒說不信!”

聽了這話,她臉色更加難看,皺著眉頭盯著我,也不說話。我被她盯得發毛,挪了挪身子,尷尬地笑了笑:“可是你真是太瘦小了,外麵工作不好找!”

“你可別小瞧人,我可不會找不著工作,我個子是不大本事還是有的!”她終於移開了盯著我的眼,然後往座位上靠了靠。

我沒有繼續和她說話,因為老婆打電話來了!

我是大學畢業就結的婚,當時特浪漫,將蠟燭擺了一個心型,然後呼喊著:“老婆嫁給我!”我們在一起時間並不長,可是都對未來充滿憧憬,於是就草草地結婚了,婚禮很簡單,也沒有蜜月。結婚後各自有了工作,都忙碌起來,分別的時間比相聚的時間多的多,是夫妻卻更像親人或者朋友!

這一次到CD出差將近兩個月,我們每天都會通一次電話,說的都是些家常,不鹹不淡。

掛了電話後女孩已經蜷在座位上睡著了。她睡得很不安穩,眼睛沒有閉緊實,眯一會就會睜開,然後動一動身子,又輕輕眯上。

“喂,你到這邊睡吧,能舒服點兒!”

她大概是太累了,迷迷糊糊地應了一句,然後挪了挪,靠在窗戶上睡去。再晚一些,我也仰頭睡著了。

睡了許久後,耳邊傳來悠揚的歌聲,聲音輕細,像百靈鳥一般,清澈無比。睜開眼,她正看著窗外,長長的睫毛映在玻璃上,顯得無限憂傷。

“你想家了?”

“嗯?嗯,是想的!這是阿姆教我的調子,我最喜歡!”她的聲音很柔,說這話的時候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深邃不知其意,但一瞬間我就相信她是滿了18歲的,她的眼睛擁有18歲的堅毅和責任。

“唱得真好!”

“你沒聽過我阿姆的山歌,那才叫好聽呢!”她淺淡地笑著,然後站起身,和我把位置換了過來,“謝謝你!”

“小事兒!”

“那也要道一聲謝,我阿姆說了,人這一輩子,要知恩!”

......

哪裏見過比她還實誠的姑娘?

(三)

我本來以為我和她的緣分也就止於這一趟車程了,可誰成想,這趟車程才是我們的緣分!

下車的時候她走得很急,十分慌亂地和我揮手告別,我在心裏默默祈禱她好運,可是一下車,我的願想就破滅了,因為我看見她正在和一個黑房客交談。這些人精專挑這些不經世事的小姑娘,也是,像我們這樣的地方人,根本就不會上當。

我頓時正義感爆棚,幾步就走到她麵前:“你在幹嘛?”

她看到我顯得十分驚喜:“呀,哥哥,咱們好巧!”

我滿心正義感,沒有搭理她,而是衝著那個老大媽微笑著:“大媽,我妹子不住店也不租房了,我有地方她住!”說完,然後就拉著她離開了。

她一臉茫然地看著我:“你幹嘛這樣說?我在這裏沒有地方落腳,不租房我住哪裏去?”

“你這腦子呀!”我真是恨鐵不成鋼,明明是在救她,卻落得一身埋怨,“你這樣怎麼給家裏賺錢哦!她是騙你的你不曉得?”

“騙我?哪裏騙我了?她給的價格可便宜呢!”她瞪著眼睛看著我,無辜單純,我真想隨她自己去,讓她嚐一嚐苦頭,可最後還是忍住了:“不會讓你露宿街頭的,我那裏有一處房子,便宜租給你怎麼樣?”

“真的?”

“我不開玩笑!”

她扭著頭打量了我一番,突然警惕起來:“阿姆說要小心故意獻殷勤的人,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被她的樣子一下子逗樂了,你看,真正的壞人不提防,卻對真心想幫她的人築起防線。

“你不相信就算了,不過找房子別找那些掛牌子的,不安全!”說完我就準備走了,我也沒打算死皮賴臉的做好人。

“你真有房子租給我?”她輕輕拉住了我的衣擺,顯得局促不安,“我沒有很多錢!”

“我那房子平時也是空著,很簡陋,你要不嫌棄就去住,不給錢也不要緊!”

我是真的有一間空置的房子,是我打散工的時候租的,後來為了所謂的事業盤了下來,可一直沒用上,也真的很簡陋,除了一張床和一個桌子什麼都沒有,但簡陋總比受騙好吧?

“簡陋沒有關係,能住就行,錢是一定要給的,不過可能要等我找到工作發了工資再給你!”她緊緊地拽著包,顯得十分緊張。

“好,隨你!”

我將她領到那個房子裏,給她簡單整理了一下,然後將鑰匙和自己的聯係方式留給了她:“有事給我打電話!”

“嗯!”第二天我放心不下,買了許多生活用品又去了,家裏卻沒有人。

我給她將住的地方布置了一下,看著有了一點人氣才離開。

她一直沒回來。

過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她的消息,我偶爾還是會去她住的地方看看,每次去都給她帶一些東西,可每次都沒有見到她。

那段時間老婆總是疑神疑鬼的,每天都詢問我去了哪裏,我本就焦躁,也懶得搭理。這樣時間一長,她也沒有什麼發現,就不再追究了。

可是我卻有些擔心單春,一個小姑娘,每天都不在家,能去哪兒?真的在工作?這個城市的工作哪裏會那麼好找!

日子再久一點,我甚至有兩次在深夜去她住的地方敲門,可是仍然沒有人。也慶幸沒有人,不然門一開,我就再也沒臉見她了。

(四)

一個多月後,我終於有了她的消息。她在電話那頭顯得十分緊張:“哥哥,是我,單春,你還記得不?”

記得不?這是她!我的心裏一暖,但怒火也在縈繞:我是她的恩人,可已經一個多月了,她才和我聯係,可想而知,她也沒那麼知恩圖報!

她見我久久不說話,再次開口:“哥哥你生我氣了?”

生氣?怎麼會?我生的什麼氣?就算心裏真的有點不是滋味,嘴上也絕不能承認:“沒有!我忙呢,你打電話來什麼事?”

“沒生氣就好!哦,那個我發工資了,你什麼時候過來取房租?還是我給你送過去?對不起,哥哥,本來月末就該給你的,卻拖到現在!”她說的很小心,生怕我生氣一樣。

“我不著急這些錢,等有空了再去取吧!”“

呃......”她在電話那頭沉吟了半天,很為難。

“怎麼了?”

“我平時沒空,隻有今天放假,要不我待會兒給你送過去吧!”她帶著顫音,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我也不想有意為難她,隻好妥協了:“那我待會兒過去一趟吧!”

“好,那我等你過來!”我下午下了班又照常給老婆打了個電話,說要加班,然後就去單春那裏了!

我到的時候她正在做飯,小桌上已經擺了幾盤,菜色很好。

她比我初見時顯得更加蒼白虛弱,但不再灰頭土臉的,倒有點病公主的感覺。她見我來了,匆匆地從床鋪底下掏出一個黑包,然後抽出5張紅票子遞給我:“也不知道夠不夠,這個月我給家裏寄的多,等下個月我穩定下來了,我再給你多些!”

我沒有伸手接她的錢,隻盯著她看。

她緊緊捏著錢,低下了頭:“我——我知道這些不夠,可能不能算在下個月裏?”說完,我便看見一串淚珠落在地上。

我真是拿她沒辦法:“你哭什麼?我可沒說太少了,你淨自己嚇唬自己!我拿三百,那兩百你自己留著,給家裏置辦些東西也行,這裏還是太簡陋了些!”

她聽了這話馬上抹了兩把眼淚,憨憨地笑起來:“你不嫌少就好,我不用留錢,還有嘞!”她將我留在她手上的票子又塞給了我,然後轉身就去炒菜去了,邊忙活邊衝我喊:“我今天好不容易放假,做了好多家鄉菜,哥哥你留下來嚐嚐吧,我的手藝蠻不錯的嘞!”

我無話可說,瞥了她一眼,把錢揣進口袋,坐了下來:“你做這麼多,吃的完?”

“嗬嗬,就這一次,浪費不了多少!”

她做的菜真的很好吃,比我常去的小館子可好吃的多。

她自己卻吃的很少,幾口下肚就不吃了。我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頭,她見我盯著她看,又憨憨地笑:“我一直都飯量小,阿姆說這是我的福氣,不怕養不活!”

我再一次瞥了她一眼,心想這哪裏是福氣,這麼小的飯量,怕是一不小心就會養死吧!

可想而知她能活下來不容易!

“對了,你找的什麼工作?活重不重?”

“哥哥,這個......”她扭捏地撇過頭去,十分不自在,“就是平時的那些散工。”

我看她的樣子不對勁,但也沒多想,以為是幹的活稍微重了些:“是不是重活?你這麼瘦,受不受得了?”

“我就是看著瘦,力氣很大的!”她還是不敢看我,偷偷抹眼淚。

我心裏一驚,放下碗筷,坐直了身體:“你要實在受不了,我想辦法給你找個工作,工資不高但肯定輕鬆!”

“不用不用,我現在的工作挺好的!”

“我——”

“哥哥,真的不用,今天也不早了,哥哥早點回去吧!”她用餘光看了我一眼,知道我已經吃好了,隨手收了碗筷。

我被她突然打斷,心裏不自在起來:“我還沒吃飽呢你就收碗筷了?這麼著急趕我走?”

聽到這話她一愣,臉一下子紅了:“你——我——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

看著她的窘態,我原本的不自在也消散了許多,為了繼續裝下去,我長歎了一口氣,然後站了起來:“既然你都趕我走了,那我就回去了!”

她再次慌亂起來:“我——”

“逗你的,我吃飽了,你的手藝是真的不錯!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你要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這裏是我家鄉,怎麼也比你好辦事!”

“嗯!”她乖巧地衝我點頭,然後衝我一笑,“我知道了!”

(五)

那一次之後,我更加放不下單春,總覺得對她做了承諾,就對她有責任,於是常常去她那裏,可還是總也見不到她。

再見她還是她給我打了個電話,深夜,她的聲音急切虛弱:“哥哥,你能不能過來一趟,我現在不太好!”

我一直知道她說話柔,但這一次就像隻剩一絲氣了一般,嚇得我猛地坐起來:“你怎麼了?在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