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惡婦之春(一)(2 / 3)

“雲英,你長大了可是得做我的媳婦的。”

雲英俏臉通紅,嬌嗔道:“艾哥哥盡瞎說,討厭。”

峙逸撲閃著卷翹的長睫毛,美滋滋地說:“是真的,我親耳聽到周伯伯答應我爹的。說咱們可是天作之合……”

雲英羞得頭都抬不起來。

峙逸一把摟住了她:“我不管,既然要做我的媳婦兒,現在就得讓我好生親一下……”

……

明明才過去六年,一切卻全然不同了。

淮陽聚貪案一出,父親明明是為自己的恩師周伯伯背下了黑鍋,當初苦苦哀求的周伯伯嘴臉卻已全然不同。老實的父親還全然不信,心想雖被革職查辦,恩師卻依然信守承諾,將愛女下嫁。揭開蓋頭的那一刻才發現新娘已被調了包,不是那與兒子青梅竹馬,名動京城的美貌少女周雲英,而是守寡在家的惡婦周雲鳳。

父親氣得當場吐出一口血,周家還振振有詞:這才是正牌大小姐,我們老爺做人有風骨,不嫌棄你們家一介草民,將愛女下嫁,你們不要不識好歹。

接下來的半年,接連發生的事情讓一向健壯的父親受不住打擊,終於英年早逝,就連自己中了進士的消息也無力回天。

他恨。恨得想手刃姓周的老狐狸。

第二章

雲鳳病著,身邊沒有雨珠幫襯,春莉越發囂張起來,柳媽有時候實在看不下去,待雲鳳好些,春莉見了,要扶著門罵上半個時辰,雲鳳一日瘦比一日,眼看要變成一條藤,到底還是把命撿了回來。時而還能爬將起來繡點東西,讓春莉拿出去賣,兌點錢換點吃的。

這一日,她眼看天色也亮了,準備起床把昨日那個繡屏收尾,今天差不多可以托春莉拿出去賣了。她兒時總見母親沒日沒夜地繡著,開心也繡,傷心還繡。以為母親是真的癡迷此道,長大了才明白原來是生活所迫。比起母親,她覺得自己幸運許多,起碼還有阿誠。

她伸手去摸腕上那個龍鳳鐲子,卻摸了個空,不由得一笑,她記得給了雨珠。

正繡著最後那隻翠鳥,春莉探頭過來看:“哎呀呀,繡得真是好。比上次那個還要好看,上次那個拿出去,說是賣了大價錢呢。”

雲鳳一笑。

“你笑什麼?我可沒有貪你一個子兒,這幫著你把東西運出去可是冒了大風險的,我還要買通裏屋外屋一層層的人,分給你三成已經是全部了,我也是看你可憐,若不是我幫襯著你,你哪能熬到新年?”

雲鳳“嘶”一聲,看到拇指上一個慢慢變大的小紅點,忙把手含在嘴裏,嘴裏一陣腥。

“您忙呢?”蘭璿的丫頭錦墨走了進來。

雲鳳點了下頭。春莉忙端了個凳子過來。

“錦墨姐姐看座。”

錦墨笑了笑,摸了一把春莉:“這丫頭越發伶俐了。”說著,也看雲鳳那活計,一驚:“這可真是好東西,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花樣子。”

雲鳳默不作聲。錦墨嘖嘖稱奇:“我們少爺也畫得一手好畫來著,可惜我們奶奶沒你這個手藝。不過那也無所謂,算命的都說,我們奶奶是生來的夫人命,少爺可疼她了,自她進門一年以來,少爺就沒有進過別人的門了。”

說完,就和春莉嘰嘰嘎嘎地笑了起來。雲鳳還是不吭聲。

錦墨覺得這個女人很古怪,她看到她那蒼白的麵色,無神的大眼還有那布滿褐色傷痕的手,覺得有幾分害怕。蘭璿說得對,這個女人簡直像個鬼,不要說是少爺那麼金貴的人,一般的小廝怕也不會多看她一眼的,怪不得奶奶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

錦墨略坐了一坐,還是覺得不舒服,起身離開了。回屋看到大白天的簾子都放了下來,錦燕站在外間,大致也明白是什麼事,對著錦燕咕嚕:“少爺在裏麵?這不還是大白天嗎?”

錦燕含羞一笑:“誰說不是呢?”

峙逸從南安王府回來的時候,遠遠看到春莉領著一個丫頭和婆子出來,那丫頭一路走一路哭,看著麵熟,長得很像雲鳳那個呆頭呆腦的丫頭雨珠。

他冷笑:那惡婦不會又是要玩什麼花樣吧?看了一眼身後的艾維,兩人一前一後去了大屋。

正是早春,大屋堂前兩棵槐樹正在抽芽,峙逸眯了眯眼,他記得小時候常在這裏玩耍,爬上槐樹摘槐花吃,那槐花味道又甜又淡,十分可口。

大廳敞著門,裏麵有些亂,到處散放著書本、畫帖、禿毛的筆,廳裏支著碩大的一張繡墩,他仔細看那繡的什麼,卻著實嚇一跳,上麵赫然繡著兩棵槐樹,幾個童子正上樹偷吃。槐花繡得十分逼真,讓他忍不住口內生津,斜眼看見繡案上一碟金黃通透的梅子,伸手撿了一個來吃。

雲鳳從後屋配了線出來,正看到峙逸在吃那果子看繡品,不由得嚇一跳,想退回屋去。

“這是你繡的?怎麼想起繡這個?”

雲鳳害怕,這可是她的生計,萬萬斷不得。峙逸本想問她槐花的事,看她滿頭大汗,想深一層,已然明白她心中所想,故意道:“我們艾家少奶奶給人家做繡工,傳出去豈不是笑話?”

雲鳳緊緊攥著手中的線,一聲也不吭。峙逸用手指彈了彈桌麵:“你這事總要有個交代。”

雲鳳閉了閉眼,心裏那個聲音又響了:這樣活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呢?像一隻蟲豸一般被這些人拿在手裏把玩,隨時都有掐死的可能,亦沒有尊嚴可言。

被這些不相幹的人玩弄於股掌,她心中生出一種難以抑製的淒涼,隻覺得了無生趣,哀傷至極,雲鳳抑製不住嘴角抖動,輕聲笑了出來。

峙逸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雖然心中不喜,卻也隻是抬眸淡淡地問:“你笑什麼?”一雙冷眼直勾勾地望向雲鳳。

她的臉白得泛青,雙眼滿滿寫著絕望和哀傷。

那深深的絕望和哀傷像長了牙齒一般,輕輕在峙逸心上咬了一口,讓他沒來由心痛了一下。這一瞬的心痛讓他有幾分尷尬,覺得自己過於多情,不過是這樣一個女人罷了!

峙逸到底是個男人,忍不住又細細打量她一眼,她個子不高,小小一張圓臉,瘦得隻剩下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空洞洞地看著人,有種呆像。難得臀部生得好,小而翹。

其實這個女人有幾分姿色,白嫩、書卷氣,若是再養出幾兩肉,也是很拿得出手的,無奈是個寡婦,不吉利。想著當初掀開鮮紅的蓋頭,看到她鬢邊那朵守孝的白絨花時,自己真是胃口倒盡,七竅生煙。

他再次抬眼看雲鳳,卻見她空洞的眸子中透出一股輕蔑,轉瞬即逝。

他如此不動聲色,也被她看出意圖。看來她並不是表麵上這麼呆笨,這麼逆來順受。

他來了興趣,假裝漫不經心:“今天周家來人了?”

雲鳳見他不再糾纏繡品的事情,終於鬆了一口氣:“……啊是,雨珠要嫁人了,來看看我。”

“……”

峙逸順手翻起案上一本書,是一本翻舊的《三國誌》,裏麵還歪歪斜斜披著一些可笑的評語,諸如,看到華佗被曹操枉死那一章節,上書“曹賊無恥,鳳翔居士唯此賊是誅”雲雲。峙逸一笑:“誰是那鳳翔居士?”

“……”

“是你吧!”

“兒時玩話罷了。”她麵上已經不自在,入夜了,他卻還不走。

峙逸看出雲鳳的不自在,一點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從小到大,女人見了他,莫不像餓鬼見了肉包一般,就是矜持如雲英,也是自小就把一顆心許了他了。雖說他看不上雲鳳,但是她這般不把他當一回事,他仿佛有些惱。

峙逸麵上還是淡淡的,四周一望:“你看了不少書!”

峙逸兒時也愛看這些個被父親譽為旁門左道的雜書誌怪,父親不許,把書藏在母親那裏偷著看,母親反正不識字,也不知道他在幹些啥。

雲鳳垂頭,並不回答。峙逸抬眼看了看死魚一樣的雲鳳,起身離去。雲鳳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小靖安王壽宴,峙逸前去拜訪,在門口遇上了身著銀袍的胡之康。

峙逸作揖:“探花郎越發俊逸無比啦。”

胡之康用扇柄敲了一下他的肩膀:“兄台莫要取笑。”正要說笑,看到峙逸身後不遠的周文昕,低聲道:“你老泰山在後麵呢,還有川東道台楊大人。”

峙逸回頭,與之康一同行禮:“請嶽父大人安,道台大人安!”

楊大人笑:“不敢不敢,二位大人真是年輕有為!周大人好福氣,覓得此賢婿,如今是皇上麵前的紅人啊!”周文昕隻是禮讓,嘴上說著:“哪裏哪裏。”

又拍拍峙逸的肩膀:“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你果然沒有辜負你父親的期望,老夫以後還得仰仗賢婿啊!”

峙逸笑:“嶽父大人言過,小婿實在不敢當。”眼裏卻露殺氣,看得周文昕心裏發寒。

四人別過,胡之康拉他入一假山之後,四處看看:“如今皇上竟把那楊蘊冰從川東招了回來,怕是要把太子黨一網打盡吧。”

峙逸搖頭:“不知道。”

“江西那件案子你知道嗎?”

“因為周大人是我嶽父,皇上讓我避嫌。”

胡之康:“屁,那你前段日子去了哪裏?好,你小子,如今連你胡大哥都唬著。”

峙逸點頭:“我去看過了,太子一黨貪汙賑災銀兩三千萬兩,那邊死了幾十萬人。”

胡之康:“這可不得了,怪不得南安王急著和他撇清,本來是說要收了他那個小女兒的,如今也作罷了。

“……”

“這時候,你可要小心啊,莫讓他把你拖下水。”

峙逸沒說話,南安王快八十了,雲英才十八,看來這周文昕也有些急了。

第三章

峙逸剛從朝上回家,就看到艾維正急急地朝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