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有二支步槍在朝這邊開火,一顆子彈打在他身旁的槐樹樹幹上,爆出一團樹皮和木頭碎屑。另一顆則生生地鑽進了他的肩膀--隻見眼前夜色被一團爆閃的火光點亮,可以清楚地看到閃光處騰起一片老式黑火藥單發步槍射擊產生的白煙,與此同時肩頭傳來一陣生辣,難以忍受的痛感通過神經組織迅速朝周圍擴散,很快右臂就再也使不上力氣。
“在子彈麵前,自己也不過是一堆平常的血肉嗬……”他倒在地上,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熊師傅,你怎麼啦?!”在一旁舉槍還擊的徒弟見到熊承武突然倒下,顧不上橫飛的子彈,心急火燎地躥過來。
“別管我,要死哪有這麼容易?不想被敵人打死,就快去打死敵人。”熊承武強忍著傷痛,用沒有受傷的左臂撐起身體,神色焦急地喊道。
“恩!知道了!”徒弟向他點了點頭,繼而滿腔悲憤地轉過身去,抬起步槍朝衝殺過來的敵人射出子彈。
地平線上的炮火照亮了墨一般濃密的夜幕,腳下的塹壕像猶如一葉顛簸在暴風雨中的孤舟,隨時都會被驚濤駭浪所吞沒。猛烈的晃動使人分不東西南北,四周圍每時每刻都會落下綿密的炸點,閃出無數炙人的火光,大口徑炮彈那尖銳的呼嘯聲響徹整個夜空。
“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請保佑我們,助我們脫離苦海……”麻木的士兵躲在避彈所內不停地祈禱,戰爭中渺小的生命隻剩下向神靈乞求的勇氣了,可這樣微弱的祈禱聲顯然無法穿越咫尺之外那由金屬和烈焰所構織成的狂風暴雨。
血紅的朝霞冷冷地照射在飽經蹂躪的陣地上,一整麵山坡已經被插滿彈片的浮土所覆蓋,雖然火星逐漸熄滅,但是浮土上突兀豎立著的幾根已經變成焦碳的拒木還在冒著絲絲青煙。
衣衫襤褸的胡伊中士在陣地中艱難跋涉,步履蹣跚地跨過一個又一個駭人的彈坑。他氣喘籲籲地來到避彈所前,勉強用步槍支撐住身體,探頭朝已經炸塌了半邊的頂棚裏望去。
驚駭與悲痛的表情立即刻滿了那張被硝煙和汗水侵蝕得疲憊不堪的麵孔。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他張開幹渴的喉嚨大聲叫喊,整個人瞬間跌進了黑暗中。
光線又一次照進瞳孔,中士轉動著幹澀的眼球,試圖看清楚周圍的環境,同一時刻耳朵裏漸漸出現嘈雜的人聲。
“老胡,你又做噩夢了。”這是他所熟悉的,那些共同出生入死的夥計們的聲音。
胡伊寬慰地舒了口氣,用力支起身子開始打量四周。很明顯這裏一間火車站候車室,四周班駁的牆壁和寥寥幾排掉了漆的木椅說明這是個小站。遍地垃圾和廢報紙的走廊過道上擠滿了藍色或灰色的軍裝,那些丘八們背負行囊和步槍,緩慢地邁著步子的身影使人聯想起疲憊的耕牛,許多人看起來都掛著張和那牆壁一樣飽經滄桑的麵孔。
“總算脫離戰線了……”這是胡伊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是啊,走了五天五夜都沒合過眼,站著都要打瞌睡。”
“這一路跑得我腳上起了好幾個泡,疼得要死。”
“咱們幾個已經算是燒高香了,聽說就咱們營才跑回來二十來個人。”
談起這幾天來的經曆,眾人皆唏噓不已。
“你們瞧瞧這條消息,太陽真從西邊出來了!”小趙拿著一份不知從哪尋來的報紙,攤開在大家麵前。
胡伊和其他人紛紛將腦袋湊過去,對著那塊豆腐幹大小的幾行文字閱讀了起來。
“第9集團軍司令官方中禮中將表示願意在他主持前線與協約國達成停火,以待中央政府與協約國間舉行和平談判之結果。”
“這閹黨的幹兒子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胡伊嘀咕著抬起頭來,見到其他人也被這條消息給弄得一頭霧水。
“全體士兵到站台上集合,方將軍要來這裏發表講話。”一名佩帶著少校肩章的軍官出現在候車室門口,他手舉鐵皮圍成的擴音喇叭大聲嚷嚷。
嘈雜的候車室並沒有馬上獲得安靜,不過很快從靠近門口的地方開始,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投向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