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地鐵站已近午夜。盡管啤酒會上談的話題都很高雅,我對自己仍十分惱恨。我難道高雅得起?是什麼讓我跟著他們在酒吧裏高談闊論?是自我催眠我很好,可我很好得起麼?
地鐵車廂裏隻有三個人。我迅速在兩個旅伴中做了選擇,走到那個剪著短碎發、穿一身白的亞洲男子身邊坐下來。第三個人在我上車時朝我堆出一個很大的笑容,這不是什麼好事。在深夜十一點四十五分,我選擇一身黑衣的亞洲男子做我的旅伴,並不是認為他完全沒有危險。隻能是兩害取其輕。
亞洲男子眼神遙遠,看著漆黑的窗外。他眨眼眨得極慢,長得很秀氣,溫潤的臉部輪廓,清澈的眼,窄高的鼻梁下還有一張紅潤的嘴。看起來他就是一個很和善,有教養的人。
看著看著,我笑了一下。我知道這樣做是錯誤的,三更半夜對著一張陌生的男人麵孔色迷迷地笑一下,算是什麼意思?
他馬上還我一個笑。他笑起來露出一口女孩子的又小又齊的白牙齒。
我心裏一驚,趕緊望向黑乎乎的窗外。
忽然,我聽見一個聲音說:“你也是在X大學上學麼?”
我別過頭,見他正看著我。
我笑笑,說:“是的,你是中國人?”
他回給我一個非常漂亮的笑容,眼睛閃亮,嘴型輕微揚起,說道:“對。我跟你是校友。”
“我一上來還以為你是韓國人,你的氣質太文質彬彬了。”我實話實說。
“是麼?你一上來,我就覺得奇怪,你不向個會坐地鐵的人,你應該打車回去,或者有男朋友來接。”
他看人真準,我今天出門的時候忘記帶錢包了,而平時都是紀岑駕著他的藍色賓利來接我。
我不置可否,保持著友善的笑,他也不多問,臉上閃過一絲羞澀。
平時受慣了紀岑霸道脾氣的我,此時看到他覺得特別親切和溫暖。
他已經又轉回臉去看窗外,但我很快發現他始終在玻璃的投影裏觀察我,正如我對他幹的是同樣的事。
他問:“你住哪裏?”
我告訴了他我住的地方。
“那你完蛋了,下不了車了。”他平穩地看著我,眉頭皺起來。
“你什麼意思?”
“你沒注意?你乘錯車了。”他說。
這時車停在一個站台上,我一看,他是正確的。
“真倒黴透了!”我嘟噥著向車門口奔去。車門卻已關上,比我印象中關閉得更果斷、更迅速。
我心想這可是活該,為了一個前男友,傷心得東南西北都亂套了。我轉過身去看那白衣男子。他剛才也跟著我站起身,但沒有離開座位,見我這時毫無出路地又回來投奔他,他笑笑,憐憫和哄慰都有了。
他說:“用不著那麼害怕,船到前頭自然直。”
我說:“你當然不怕。”我心想,大男人的有什麼好怕的。
“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就不怕了。”他見我趔趄著,伸出手及時扶我一把。或許是我先伸出手去找他的手。
“告訴你,我也坐錯車了,”他見我眼睛猛地一瞪,又說,“真的,我坐反方向了。”
“你什麼時候發現你坐錯車的?”我問道。
“比你早一分鍾……”他整張臉紅成了一個柿子。
我忽然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宋昊陽,X市人,讀法律的。”他定定地看著我。
我“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他這自報家門就差告訴我有沒有婚配了。
“我叫鄢語茹。學政治學的,也在修經濟學。”
“哦……政治、金融學?雙學位啊,可是你長得很漂亮。”他臉上的紅斑已經蔓延到了兩隻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