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生的寵兒(一)(1 / 2)

如果非得說有命運這回事,那麼一個人的命運幾乎在她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注定,因為地域、因為家世,甚至因為性別……

如果根本沒有命運這回事,那麼她出生在哪裏,家世貧窮或富貴,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關係呢?一切都是她邁向成功的注腳而已。

江南的早春總是在一片鳥鳴中驚醒。天剛蒙蒙亮,月亮仍然在舒展著最後迷人的倩影,遠方的幾顆星星忽閃忽閃的,仿佛幾個老熟人在互相寒暄。

莽莽的大山深處,密密的原始森林中,間斷地傳來斧頭砍樹的聲音,像魔鬼忘記帶走自己的小醜,聽得讓人膽戰心驚,這個時辰,這個地點,到底誰會掄起斧頭偷偷砍樹呢?

隻聽其中一個滄桑的聲音飄來:“阿華,還有幾斧頭?我們準備走了!”

“等一下,馬上就好了!”名叫阿華的男人喘著粗氣回複道。

叢林中一點火星明滅著,正是另一個男人抽著煙,挖苦道:“我說……華……華哥,叫你不……不要砍那麼粗的樹,你偏不……不聽,趕快點哦,不然都趕不……不回去了!”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有點口吃。

最初的那個男人應道:“黑狗啊,少說點,阿華知道的,哪像你這麼懶,好不容易來一趟就砍一棵麵碗大的樹,對得住你媳婦,也對不住你腳下那雙解放鞋。”

抽煙的男人綽號叫做“黑狗”,農村裏有個不成文的習俗,名字取得越賤,長得越粗壯,這黑狗雖然長得五大三粗,然而習性相當慵懶,這還是他第一次跟著生產隊裏的兩個大哥跑到深山老林中偷偷砍樹,一個來回好幾十裏,走走路也就罷了,居然要扛一棵麵碗大的樹,不是家裏實在揭不開鍋,他斷不會做出這麼慘痛的決定,這簡直要了他的命。

他悠閑地抽著煙,眯眼說道:“金哥,你這樣講就不對的了,到底是解放鞋重要還是自己媳婦重要,說是‘對得住……媳婦,對不……住這雙……解放鞋’,你這意思……不還……不還……老婆連雙解放鞋都不如,你這樣……被嫂子曉得了,可要……罵死你!”他的這麼多話都是以斷斷續續的節奏說出來的,聽起來卻別有一番趣味。

講葷段子可是他的拿手絕活,要是把每一樣本領都在生產隊裏選個第一,那麼“貧嘴”這項冠軍就非得黑狗莫屬了。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改革開放之後,橫路村的各生產隊裏總有些男人這樣晚出早歸,隻為了趁著森林公安進入夢鄉之時,偷一兩棵樹回去賣錢。

這活兒一般人真不敢幹,除了力氣活要利索,能吃苦耐勞之外,還得冒一定的風險,一旦抓進去可是要坐牢的。然而對於一般的種田漢,也隻能這樣摸黑冒險賺幾個油鹽錢,要知道,農村裏再沒有別的尋錢的路子了。

這不,趁著月黑風高,橫路村第八生產隊的吳文華、張緒金、和那個小名叫“黑狗”的熊禮法三個人湊成伴兒來到幾十裏外的林業村砍了幾棵老樹。

吳文華砍樹的速度雖慢了點,但是扛起樹來,便比跑步還快了,飛也似的走在了最前麵。他中等身材,麵容清瘦,濃密的眉毛下麵睜著一雙圓亮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傲立中間,分外增加了一分英氣,盡管頭部顯然偏小,腰身卻是結實得很,隻要一彎手臂,二頭肌就明顯地鼓成一個半圓的球形,而肚子上的六塊腹肌則是支撐他扛樹疾行的秘密武器。遠遠望去,他扛著樹就好像一個十字架在迅速移動,讓人看了揪心,不看又似乎少了一點掛念,這就是砍樹人的生活畫印。

緊跟著他的是張緒金,他五行缺金,小名便直接喚作“金子”,年紀比他輕的熊禮法則敬稱他“金哥”。他和吳文華曾經在一個小學、一個初中讀書,彼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幹什麼事情總是一塊兒行動。

“黑狗”熊禮法再一次被落在了後頭,雖說在生產隊裏他算個後生家,比他們倆都年輕了五歲,在幹活上卻一下子年邁了五歲,總是跟不上腿腳。

從林業村趕回橫路村,沿最近的山路也有三十多裏,他們得在太陽出來之前趕到家,然後,睡個好覺,歇一天再出門。

連綿的山脈此起彼伏,不知道哪裏是頭,哪裏是尾,隻知道山的東頭是橫路村,山的西頭是林業村,而更東的地方還有山,還有村莊;同理,更西的地方也是這樣。他們越往東頭的橫路村趕,山上的樹木愈發稀少,盡是些細細的小灌木、稀疏的竹林、以及漫山遍野的芒草。

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萬物在朦朧中依舊呈現著光禿禿的窘相,絲毫察覺不到生機即將噴湧而出的跡象。山凹的稻田都趕在瑞雪降臨之前被耕過了一遍,隱隱約約看見一堆一堆的稻草堆,倒像報春的使者,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被天上的雨雪腐化成肥了,為來年的豐收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