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見喝彩
開卷
作者:寧雨
在春天統領的諸多角色中,玉蘭堪稱畫壇聖手。我看到它高擎著一管管羊毫畫筆,在寒風吹徹的冬天,獨自沉思,謀篇布局。隻待春的一紙神諭,便開始潑墨揮毫。
它以自己生命的力量,創作出“妙筆生花”之植物篇。這一篇,便足以奠定它的藝術聲譽,奠定它的地位、財富,從此可以香車寶馬,錦衣玉食。
然而,玉蘭花會,謝幕亦幹脆。忽如一夜,整張的畫布都讓給了綠茸茸的嫩葉,呼應著藍湛湛的天。
我曾懷疑,玉蘭先天聽覺神經麻木,竟聽不到舉世間潮水般的掌聲、如癡如狂的挽留,那麼急匆匆地轉身,為著那枚不憂不喜,沒有喝彩,甚至沒有注目,就那麼寂寥廖的綠。
第二年,第三年,我依然看玉蘭,看它的繁華,看它的寂寥,看它在生命的跑道上輪回,不於春天裏流連一程,也不在冬天裏沉淪一季。
我對於玉蘭心生敬畏。在它疏淡的身影裏,感受著創作所應具備的品格和心性。
藝術同樣是一條跑道,隻是這條跑道不像季節那樣,在一個圓中輪回。它是一條通往無垠、通向大化的路。踏上這條路,前方沒有盡頭。在路上,我們的生命也會像一株玉蘭,有花開的事件發生。花開,明媚了一個時間的節點,於是,有掌聲,有如潮的喝彩。因此,藝術生涯便有了光環,有了背負。背負著背負,品味著掌聲,不由放慢了腳步。甚或,停下來,愛惜羽毛,顧影自憐,辯護聲譽,保衛光環。忽然間,發現已經偏離了跑道,並且漸行漸遠,這才心有戚戚。也或者,那第一朵花開已經足夠輝煌,輝煌到已經不需要在這條路上繼續奔跑,於是遺棄了路,並且遭到了路的遺棄。
此時,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少個年頭。玉蘭一如當初,堅守在藝術的六道輪回裏。它春天的畫卷,已經如一部浩瀚的英雄史詩;它鏗鏘的腳步,還是像少年的心跳一般,激越、純粹而富於節律,不在春天裏流連,不在冬天裏沉淪。
我終於明白,玉蘭並沒不是聽覺神經麻木的患者。相反,它耳聰目明,它天生睿智。它不是聽不到那些華彩樂章,而是它的藝術生命,不需要喝彩,更不需要在剛剛跑過千把百米的時候,忙著慶功。它跑的是一場馬拉鬆,隻有輪回,沒有盡頭。
正如一位作家所言:創作心態越純粹,作品所呈現出來的越豐富;創作心態越複雜,作品呈現出來的反而越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