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2月1日,農曆臘月二十三。中國北京,天慈公墓。
幾乎沒有風,雪花輕盈而優美地飄下,沒多久就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像是扯不開的棉絮。四周很安靜,在一片蒼茫無盡的白色裏,墓前的那個黑色的身影尤為突出。這個一襲黑風衣的男人長久地沉默著。許是悲傷,許是衣服太薄,他的身體微微有一點瑟縮。雪靜靜地落滿風衣一層又一層。男子終於顫抖著把手裏那束百合放在墓前,又摸了摸嵌在墓碑上的照片:那是一個麵目慈祥的中年婦女,似乎在對他微笑。
一瞬間他的眼淚湧了出來,努力克製很久,才用輕緩而顫抖的語氣說:“媽,下雪了,就要過年了,我來看您了……”然後他跪下來,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上,融出一個接一個的小孔,密密的一片。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親人在哪裏呢?天堂或是黃泉之下?凝視母親的遺相,淚眼模糊中,他似乎聽見了母親正微笑著呼喚自己名字:“豐兒,是你嗎?”
“媽!”他答應了一聲,原來是幻覺,但母親自殺的場麵隨即也在他的腦海裏浮現。雖然母親已經不在了,但是恍惚之間他常常認為母親會再一次的喊他的名字。
他終於停止了哭泣,轉身離去,邊走邊拍落身上的雪花,眼睛似比冰雪更冷。這是一個異常英俊的男人,儒雅而內斂,舉手投足之間表露的氣勢風範,令人直覺他應該不是一個尋常的男人。
他當然不尋常,因為他是沈吟豐。
雪在腳下嚓嚓作響。起風了,吹亂了他的頭發。他再次抖落衣上的雪,把衣領豎了起來,用手捋了捋頭發,變得精神抖擻起來。他慢慢走向那輛黑色的奧迪,母親懸梁自盡的那一幕卻一直夢魘般在腦海裏糾纏。
“媽!”他情不自禁地又喊了一聲,雙手緊握著方向盤,關節處都開始隱隱發白。眼淚再次迷蒙了眼眶,他控製不住地埋下頭,輕聲啜泣——“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別間。”是的,他本不該如此脆弱,一個周身有著耀眼光環的男人在別人眼裏應該是沒有眼淚的。所以,當沈吟豐平穩地發動車子、駛出墓地之後,他暗暗告訴自己:從此自己就是一個沒有眼淚的男人了。
手機響了。
“jack,where are you now?”電話裏傳來沈吟豐的助手朱迪的聲音。
“朱迪,有什麼事嗎?”沈吟豐的聲音有一些沙啞,眼圈兒還是紅的。
“i am sorry,我忘了告訴你,查理回紐約前曾把一張請柬交給了我,讓我們替他出席一個新春招待酒會。”
“哪裏的招待會?”沈吟豐急忙問道。
“中國有色金屬集團。”朱迪在電話裏吃力地說著公司的名字。
對於“有色金屬”,沈吟豐並不陌生,但對於中國有色金屬集團並沒有太多了解。此刻聽朱迪提起有色金屬,他立即聯想到了“京西銅冠”,李穎彤的身影也隨之出現在眼前。這麼多年來,時光在流逝,“李穎彤”這個名字卻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記憶中,令他為之心痛、為之傷感,也讓他失去了母親甚至改變了自己一生的命運。
“什麼時間?”沉默了幾秒鍾,沈吟豐問道。
“就是今天,今天晚上7點,北京國際飯店。”朱迪以略顯著急的語氣答道。
沈吟豐抬手看了一下表,又望了一眼車窗外:風還在咆哮,雪還在下。
“好,我馬上回公司!”沈吟豐的聲音立刻又恢複了以前的平和沉著,迅速地用手把臉上的淚擦幹淨。
“ok,我在公司等你!”朱迪掛了電話。
沈吟豐把手機放在車前的擋風玻璃旁,窗外的雪映著眼底的淚痕,憂傷漸漸淡去,胸中的怒火也慢慢平息。他永遠銘記一句古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所以無論何時、無論麵對何事,他都以頑強的意誌說服自己一定要堅持、一定不可以放棄。
想到這裏,他搖下車窗玻璃,點燃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幾口,便扔進了車外,然後發動了引擎,頂著風雪向城裏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