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江城又迎來了一波高溫。
本就炎熱的古城又迎來了一絲灼意。興許是天公做美,夜晚突然電閃雷鳴,迎來了一陣大雨,雨水讓這座城市柔潤,但在一些人的眼裏,這場雨水更像是催命符一般。
比如,在火車站旁邊的小乞丐,看得直教人心疼,如果擦去他臉上的灰塵汙漬,他的長相異常妖俊,若再仔細看,他的瞳孔居然是詭異的灰紫色。已經流浪了半年之久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更不知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關於記憶一事,小乞丐沒有半分印象,隻是會時不時的做噩夢,夢中有什麼追趕著他。剛開始他被嚇醒好幾次,久而久之,習慣了。漆黑夜空的電閃雷鳴,沒有見證過他的哭喊,因為他的眼淚早就在沉默的夜裏流幹了。
雨也越下越大,不過小乞丐似乎並沒有感覺到意外,隻是用殘破的衣服遮蓋著他瘦小的身軀。他被迫放棄了外出尋找食物的念頭,盡管他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
路上有一對撐著傘路過的母女,小女孩眨巴著眼睛看著蜷縮在牆角的小乞丐,屋簷垂下的水滴仍然能接觸到他單薄的身軀,他也在盯著她們,他的眼中是空洞與無助。女人拉了拉小女孩的衣角,小女孩撇撇嘴想說什麼,但是被拉走了。
人情冷漠,無人可逃。
“哧溜……咚……”被拋來的硬幣卷起地上的水漬努力朝著他的方向滾去,濺起一片水花,帶起一片汙泥之後,它終於沉了下來。小乞丐隻是定定地看著被汙濁掩埋銀灰色光澤的東西,他認識,這是錢,因為沒有它,他挨過不少揍。
他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正如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腹中的再次襲來的灼燒感不允許他遲疑下去,費力地伸出滿是傷痕的手,皺著眉頭撿起了這枚硬幣。
他笑了,對著灰色天空的他笑了,笑聲那麼淒然,笑著笑著他抱著頭突然哭了出來。
周圍變暗了不少,他以為天黑了,或者是他以為他經曆著從老乞丐那裏聽來的名詞:死亡,他以為一切結束了。
可他抬起頭時候目光卻撞上了一個看上去比他大好多歲的女孩,她把一個麵包塞進了他的懷裏,然後舉著緋紅色的傘悄然離去,他止住了哭聲。
蒼嵐啊蒼嵐,師父是如何教導你的呢,不要同情任何人。女孩心裏想著,但還是搖了搖頭,她做不到那樣的冷漠。她叫蒼嵐,小乞丐一輩子都忘不掉她的顏容,盡管目前來看,他懷裏的麵包更誘人。
他沒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饑餓,他不由自主地拿著麵包跟了上去,他的腳步時輕時重,像極了夕陽下的老人。
沒有一絲嬰兒肥的麵容顯出一分憔悴,精致的嘴唇透出一絲魅惑,盡管這魅惑感不應該出現在她這個年齡段,秀氣的小鼻子與光滑細膩的肌膚給她添上了冷豔感,而這種半勾魂半冰冷的氣質卻是更撩人,而女孩空洞的眼神卻與他灰紫色的瞳孔流露出的感情卻是天差地別的,那是種說不出的堅毅,頭頂束好的頭發略顯俏皮垂在腦後,她的額前兩縷頭發飄搖在風中,她姿態優雅,再加上一襲青色的衣衫,翩若驚鴻 。
直到她走進一棟建築裏,小乞丐停下了腳步,門口小房子裏麵穿著灰色衣服的男人凶巴巴的盯著他。他剛坐下來就被嗬斥離開,在眾人異樣眼光裏,他畏畏縮縮地跑開了。
沒什麼能比極度饑餓時的一頓每餐更誘人的了,可小乞丐無福消受這意外收獲,他艱難地咀嚼那塊麵包,新鮮的麵包在他的食道裏艱難湧動,落到了他的胃裏,沉甸甸的感覺給了他飽腹感,可胃裏早就翻騰的酸水不準備接納外來之物,他吐了出來,整個口腔鼻腔裏都是惡心的味道,但他依舊將折磨著他的麵包往嘴裏塞去。
死亡或者折磨他寧願選擇折磨,在看清建築物裏溫暖柔和的燈光時候,他想通了,他還沒活夠,他還沒體會夠人間的光怪陸離,起碼目前糾纏著他的是無盡的苦難,美好的從來沒有屬於他一般。
他第三次嘔出來的時候,他的身邊多了一杯溫度剛好適宜的粥,他抬起頭的時候,隻看見青衣女子的背影,她再一次幫助了她。這次蒼嵐沒急著離開,她在遠處仰望著沒被傘遮蔽的灰色穹宇,時不時看看小乞丐。二師父曾經說過必須拋去憐憫之心,她愧對了師父的訓誡,但她卻從未如此輕鬆過。
對於因為長期饑餓腸胃不好的人來說,粥是最好的食物,蒼嵐對三師父曾經傳授給她的知識,她不很放心小乞丐,在粥鋪關門之前給他買了點粥食,特意要求溫熱就可以,不要太燙。
小乞丐吃完喝完之後,蹲在牆角瑟縮著,就有如他避雨時候一樣,不過熱流淌遍全身時候,他一動不動,閉緊了眼睛,一行清淚滑過他髒兮兮的臉龐。
蒼嵐的眉頭皺得很緊,不過歎了口氣,舉著傘離開了。她早就聽師父說過世間的疾苦,可真正目睹時候,她還是不忍心看下去。再也不見了,小乞丐,她的身影融入了夜色中。
雨慢慢停了,小乞丐聽不到嘈雜的聲音,他擰了擰滴水的衣袖衣擺,渾濁的水流從他手指上手掌上劃下,與屋簷的“啪嗒啪嗒”的滴水聲相應,聲音卻沒有那樣擾人。
到底走了多遠,小乞丐不清楚,起碼他不覺得腳酸痛,也許是飽腹感的加成,也許是他的腳早就麻木了。他看到了一個同樣躺在地上的男孩,隻不過那個男孩可比他精致多了,如果單單從他們的衣著來對比。
小乞丐就站在他的前方,如果不明真相的人看來,好似一個暴徒在端詳著受害者,雖然他什麼都沒做。
他從未像今天這般感受到活著,不單單是因為陌生女子的救助,他看著昏在地上衣著精致的男孩,平衡感慢慢在他的心頭蔓延。倒不是他的嫉妒之心多麼強烈,隻是他明白了,無論誰都會有落難的時候,他和別人沒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