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

智慧光盤

作者:王永山

男人是畫家,但不是專業的。男人畫山畫水畫鳥蟲,無不栩栩如生。

可是男人不擅人物。原因很簡單也很可笑。他第一次見人體裸模後,就天天做噩夢。夢見自己赤身裸體,奔跑在沙灘,叢林,甚至是人山人海的廣場。人們的眼光像銀針,像鋼釘,像利箭,一起毫不留情地紮堆射向他。他成了刺蝟,眾目睽睽下他打滾,他掙紮,他上躥下跳。於是他發誓一輩子不畫人物,他認為畫人物會給他帶來災難。

男人在機關工作,有個寫寫畫畫輕鬆的崗位。他對自己的崗位很滿意,自然對領導也滿意。可是有一天,領導給他出了個天大的難題。領導說跟男人學畫畫。其實男人知道領導喜歡畫,而不是喜歡畫畫。男人沒有理由不答應。因為他的畫在省裏得過好幾次大獎,他是知名的畫家。更重要的是,他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對領導也滿意。

可是,男人不擅人物,他的畫裏從來沒有人物。不擅人物的原因他又無法啟齒。有人問他,你所有的畫裏怎麼不見一個人影?他隻能敷衍說,山水自有山水命,此時無人勝有人。

於是男人說,畫山水可以靜心,可以修心養性。

領導說,火山是山嗎?火山爆發一樣的熾烈啊!那激情,那勇氣,勢不可擋。因為火山是粗獷的漢子!可我不喜歡,我喜歡含蓄,含蓄是更高境界的美,比如夜幕下的女人,飄逸的長發,婀娜的身姿,高跟鞋敲打著小巷,噠,噠,噠……由遠而近,由近而遠……

男人囁囁嚅嚅,盡量搜尋輕鬆幽默的話題。男人天生不會幽默。就說,先靜再動,先從山水開始吧。再說,人生存總得有環境吧,就是生活在真空裏,真空也算是環境吧?所以說,隻畫人物太幹癟,太沒有生氣。

領導覺得有點牽強,但也不無道理。就說,花花草草,不像個男人。說這話的時候,領導的口氣根本不像個領導,倒像個靦腆嬌嗔的小女人。

其實領導就是個女人,是個事業有成但卻尚未成家的女人。

此後,男人白天上班就教女人畫山水,晚上回家就學習畫人物。他無數次地想象夜幕下的女人。飄逸的長發,婀娜的身姿,高跟鞋敲打著小巷,噠,噠,噠……由遠而近,由近而遠……十幾張宣紙都進了廢紙簍,他無數次地否定自己的作品。

男人開始有些後悔,後悔當初沒好好學畫人物。可是他又覺得沒畫光著腚的女人是他一生最大的幸福。因為他有好幾個同行,畫裸女上癮,成癖,最後按耐不住,終於把自己“畫進去”了。

所以他慶幸,他為自己當初的抉擇和誓言慶幸。可是現在擺在他麵前的現實是,他必須毀掉自己的諾言,必須學會畫女人,畫夜幕下的美女人。飄逸的長發,婀娜的身姿,高跟鞋敲打著小巷,噠,噠,噠……由遠而近,由近而遠……

他突然想起,小區南邊就有一條小巷,幽長,靜謐,路燈朦朧,青石板泛著幽光。再有一女人款款走來……他很激動,他熱血沸騰。

他走進了小巷。小巷彎彎曲曲,深不見盡頭,當地人稱其轆轤把街。偶爾有夜班人開車或者是騎車路過,輪胎壓著石板路,嘎噠噠遠去。

終於有一天,領導說的那個場景,那個意境,在小巷裏出現了。其實這一次,男人是在走到小巷深處的時候發現的。那淡淡的長裙,飄逸的長發,婀娜的身姿,是從旁邊一棟別墅裏飄出來的。他情不自禁地站立不動,高跟鞋敲打著小巷,噠,噠,噠……由遠而近,由近而遠……

第二天,一幅題為《小巷》的畫就誕生了,而且擺在了女人的案頭。

男人說,一點體會,應景而作,不知有沒有您要的那種意境。算是把玩吧。

女人看了半天,呆了半天——夜幕下的美女人,飄逸的長發,婀娜的身姿,高跟鞋敲打著小巷,噠,噠,噠……由遠而近,由近而遠……隻是畫麵上多了一道牆——小巷深處,隱隱約約閃出一道高高的厚厚的牆。

女人百思不解。

後來,在女人和女人收藏的大宗的畫都被押上警車的時候,她讀懂了那道牆。

女人長歎,畫家不僅畫山水,也可以畫一個人的靈魂,畫一個靈魂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