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在想,時間它會不會也是可以言語的?縱使我知道它跟我一樣不愛講話,隻喜歡默然地看著這個世界,但我確信我聽見過它窸窸窣窣聲音,講著我聽不懂的話。有的時候我發覺自己真討厭這段時光,雖然我並不討厭時間本身;隻是有太多次,人們非要把這段時光描述成“寶貴且讓人懷念”的樣子,而在我眼裏它隻是段普通的時光罷了。我不知道時間它有沒有聽懂過我的抱怨,我說:“時間啊時間,你要走就快走吧,我根本不會懷念你的,我隻想快快長大,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這兒。到那時候,把你和連同這裏的一切都丟掉。”時間不語,我便生氣地衝它喊:“喂,你聽見了,我要把你丟掉、忘掉、甩掉!”時間不語,我想它是準備給我展示些什麼東西的,我於是就這樣默默地等著,於是這個世界上,便隻剩下默然了。
於是我把頭探向窗外,看著那青灰色的牆瓦堆疊著爬向遠處平平的屋頂,屋頂沒有覆瓦,僅有著水泥牆本來的色彩,看上去平淡無奇。這裏的教學樓林立,一棟接一棟地向我視線的盡頭鋪開。被樓遮住了一半的是學校後麵不高的環湖山,山腳下是一片湖泊,湖裏的水清澈透亮,褐色的河床上爬滿了水苔,靠山的一隅有條絲帶似蜿蜒的小河,河麵很窄,湖裏的水大概就是從這裏流進流出,而小河的另一頭,誰也不知道去向何方。
這裏是南國第一市高級中學,在這裏的人們習慣把它稱為“南國一高”,學校建立在山腰上,有些曆史,算得上是市內林林總總的高中裏較為出類拔萃的。但我不喜歡這裏,因為它太陌生,太壓抑,在我看來它努力想跟上時代的步伐,因而總是披著“自由”和“自主”的皮,可裏麵卻盡裝著些可笑荒唐的條框和壓抑森嚴的規矩。
這裏,也曾是我的學校。
汽車馬達在我座位正下方拚命咆哮,隻要探出車窗,稍一低頭,我就能看見散熱窗裏散發出的汙黑的水蒸氣。此時此刻,車窗外未竣工的土路上跟往常一樣寂靜無聲,馬達聲顯得更加震耳欲聾。學校周圍的路原先是不通車的,但考慮到學生的出行方便,幾年前通了這趟24路巴士,這件事情是早年我從學校的前輩那裏了解到的,那時候我才高一,我想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高一年級新生,對於學校的過往對多少少需要有些了解,畢竟這所校園是我未來三年一直要呆在的地方。教學樓在學校的深處,平日在班裏是聽不見汽車轟轟聲的,隻有在下午放學後就離校的為數不多的個別走讀生會對這樣的引擎轟鳴聲會倍感熟悉。他們每天放學都會乘著24路車繞過環湖山的西南角下到山下去轉車,山下是一片繁華的街市,完全不同於這片寂靜而沉默的山腰上的學校。實際上,若不是在這裏上學,若不是親眼見過,我很難想到一段不到一公裏的小路竟能把校園的寧靜與都市的繁華隔絕的這麼徹底。那條土路像是一架橋,連接著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平日裏不是走讀的一些學生,偶爾會鑽個空子,或者借口回家拿點學習用品,或者趁著為準備班級活動而被批準出校門采購的時候,借故溜出這所封閉製的山間的學校,順著24路巴士走的小路到另一邊——一個對於學生來說有著無限吸引力的流光溢彩的夜晚都市。在那裏有一條長長的步行街,溜出來的學生們有三節晚自習的時間撒野,膽子小點兒的在前兩節晚自習,大約八九點鍾的時候就早早回去了;剩下些膽兒大貪玩的呆著不走,耗到第三節晚自習快要結束,將近十點的時候才慢慢悠悠的晃回去。在這之前,他們很可能已經順著步行街走到不遠處的十字路口,在那裏左轉穿過兩條緊挨著的馬路,然後走到一座大型購物廣場裏去了。按照慣例,廣場最熱鬧的時候約摸在傍晚七點以後,一直到天黑以後的十一點之前。這段時間裏,隔著馬路可以看到步行街亮起的長長的一排街燈,路旁栽種的矮灌木裏麵隔一段距離也會豎有彩燈,照得街上五顏六色,來往的人群川流不息,熱鬧極了。一排樹木稀疏的栽種在街道的另一側——正對著那排街燈,透過樹與樹之間的間隙和來往車輛的空檔,看到的是道路上映出的斑駁彩光和樹葉反射出頂上路燈的模模糊糊的黯淡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