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當日在仙水醫館他救治的姓王的貴族,便是染上足疫散的典型例子之一。而在君晏馬車裏竟然發現的血蛛,雖然還沒發現傷人的跡象,卻也是不可忽視的潛在危機之一。
——暹羅散,足疫散,血蛛,接下來還有什麼,還會有誰中毒,還會在哪裏毒發,沒有人知道。
這便是他今年回不了藥王穀的原因。身為神醫,哪裏有病,哪裏有毒,他本來就該去——但,他並不是那些所謂的士家貴儒,沒有那等兼濟天下的崇高理想,他的出現,不過就是為了防止若有一天這些毒散步得君晏都束手無策的時候,白璃用自己的鮮血去堵住這個大窟窿。
——別看白璃平日裏嘻嘻哈哈的,好像什麼都不放在眼裏,可若時局需要,她定然會挺身而出的。這是他對她的信心。
這也是他看白璃同別的女子不同的地方。
穆言說的話,君晏自然也曉得。
可自從他登上南軒國師之位以來,就沒有一天是可以安穩度過的。攝政王昊天奪權,加快速度強化中央集權,並將權力抓在他一人之手——這個過程,昊天聚斂了一幫烏合之眾,對忠良之輩有各種殘害的手段。
社會動蕩,百姓怨聲載道。
那樣的時局都過來了,還怕一個小小的南軒麼?
隻是事情遠沒有人們想象的這麼簡單。若隻是青衣青鸞同易水寒以及北疆有著深切的個人仇怨,他大可不必站在南軒國家的角度上去處理這件事,將青衣青鸞交給易水寒,事情就算完了。
但屢次出現的暹羅散等暹羅密度,卻讓他嗅出了很深的陰謀的味道。
——表麵上看起來似乎是昊天一人在作祟,昊仁也的確是從昊天手中將那些弓箭手調動的,可事情難道就是這麼簡單?
如果那麼簡單,當日封氏替白璃擋下那致命一箭的時候,昊天的臉上為何會是憤怒的表情?
而封氏,也不是一個可以小覷的人物,直接隸屬紫月神教。但封氏究竟在紫月神教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還得回到問題的最初,去審問青衣和青鸞。
“這些事,本宮自有打算。”君晏道。他知道穆言說這些話的用意,不過是在提醒他,白璃現在還夾在這些事情之中。
事情處理得好,白璃便可全身而退;如果不好,那麼白璃就將在這個才浮現一點點頭麵的漩渦當中永遠沉淪下去,越陷越深。
這自然是雙方都不想看到的結局。
君晏給了穆言一個放心的眼神,然就在穆言點點頭表示對這個回答滿意的時候,君晏卻又加了一句:“所以完全不必擔心沒有時間陪璃兒放禮花。”
“……”
白璃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這兩個男人,這到底是在幹嘛呢?
“好了好了,不管是誰陪我放禮花,現在請幾位公子都出個門兒,本姑娘我呢,要換衣服了。黎公子這個角色,是時候消失了。”說著,白璃伸手將君晏等人往外推。
君晏涼涼地看了穆言一眼,率先轉身朝外走去。
走了兩步發現穆言還不走,便回頭:“還不走?”
然回頭的瞬間,便看見白璃悄悄附在穆言耳邊,似乎說了什麼悄悄話。穆言笑著點點頭:“好,都聽璃兒的。”
君晏麵色一黑,很想將白璃從穆言身邊扯開。
然而白璃已經轉身進屋,將房門一關,也隔絕了君晏涼涼的目光。
*
清風閣是一座不比萃華樓小的樓閣,前廳後廚,後院連著馬棚;一樓人人可入,二樓一樣是姑娘們的雅間,由兩樓梯同樓下相連。
隻是同萃華樓不同的是,清風閣是一座當真“清風”到底的雅樓,這裏的姑娘們,隻是藝伎,隻管吹拉彈唱——這也是為何清風閣的聲音總不如萃華樓來得紅火的原因。
又因為萃華樓出了個有名的清官花魁拈翠,所以清風閣的生意便每況愈下——最後到了白璃手上。
其實白璃並不是胡亂選址,這清風閣的生意,比起萃華樓來自然是不溫不火的,可是它卻不溫不火地開了這麼些年,也算是一種本事。
清風閣裏的姑娘們不是沒想過要走,隻是原清風閣的老板娘,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將人又給留了下來——當然不是沒有要走的,卻最後都沒有走。
而如今清風閣易主,想趁機跳到對麵萃華樓的人也不在少數。
所以,當一眾女子由一人領頭帶著來到拈翠麵前說要辭退的時候,白璃半點驚訝都無。
——萃華樓的生意太好,而且就在清風閣的對麵,那些女子風風光光進進出出的樣子,都看在這些女子的眼裏。
再看這些女子,看著個個兒都比萃華樓的來得清瘦——萃華樓的女子,果然好吃好喝,一個個的都豐腴滿滿。
而且這些的身上,都沒有什麼多餘的首飾,不過幾根簪子,幾隻發簪,也就完了。同萃華樓女子的金裝銀裹相比,的確是寒磣許多。
然至少這些女子看起來渾身清爽,不似萃華樓女子的油膩。
白璃看向帶頭的女子,長得一張水靈靈的瓜子臉,身姿也不錯,隻是一身素白的服飾,卻打扮得像個寡婦似的。就連頭上的發飾,也隻是一根竹子而已。
不,不是竹子,白璃看著,倒像是隨手從桌子上拿來簪住頭發的筷子。
這不明擺著哭窮麼?
果然,那女子領著眾女子朝拈翠盈盈一拜:“閣主,雖然很想追隨閣主創建一個新的清風閣,當然,清風閣也很好……但您也看到了,姐妹們都一致認為,或許,清風閣不適合姐妹們。所以……”
“走吧。”那白衣“寡婦”話還沒有說完,連苦都沒開始訴,就被拈翠兩個字冷冷地打斷了。
拈翠的這種幹脆,倒讓那白衣女子和底下的眾女子們麵麵相覷起來。這麼容易?那她們這精心打扮準備的東西,可不是浪費了麼……
還是說,有什麼陷阱?
拈翠的幹脆,白璃倒是沒有半點疑惑,反而想為拈翠的果斷而大力點讚。這些人,既然想離開這清風閣已久,那麼再留著,有什麼意思?
“那……素錦鬥膽請問,我們的賣身契……”那白衣女子也有些吞吞吐吐。畢竟拈翠這一口答應的爽快,給人一種拈翠早就看透了她們意圖的錯覺。
這種錯覺,讓人後背升起一種更加毛骨悚然的感覺。
——從前,拈翠在萃華樓的時候,進出都看在她們這些人眼裏。雖然拈翠無心招搖,但每次來請拈翠的,不是豪門就是貴族,不是公子就是少爺,不是宮宴就是府宴,來來往往的,能是些等閑之人麼?
而既然要去這樣的地方,拈翠的服飾打扮,自然也要配得上這樣的地方。從拈翠耳朵上摘下一隻翠色玉墜,就夠她們努力大半個月了。
——同樣是清官,拈翠卻能爬到這樣高的位置,所以她們便眼紅。眼紅就開始散播謠言,說是拈翠早就不是處子之身,也根本就不是什麼清官。否則若沒有肉體的出賣,有誰肯在一塊隻能看不能吃的肉上花天價?
雖然,這塊肉,的確很是好看。從前每次拈翠出門,都使得附近的人爭相競看。就連她們這些姐妹們,也都偷偷地瞅過兩眼,看過之後也不過嫉妒更盛而已。
嫉妒更盛,流言也就更盛。
——所以她們得知拈翠成了這清風閣的閣主,便立即打算走人。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難道等著拈翠把仇報回來麼?
這也是為什麼她們要穿成這樣來見拈翠的原因。若不哭窮裝可憐,拈翠還不把她們往死裏整?
然而她們並不知道,能將她們往死裏整的,其實不會是拈翠,而是拈翠身邊的白璃。
彼時白璃已經換了“黎公子”的裝束,讓黎公子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她換了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穿回了她自己的紅衣,坐在一邊本來磕著鬆子看熱鬧,這會兒聽到“賣身契”三個字,眼睛又開始發亮了。
拈翠看著白璃那放光的眸子,本伸手向錦瑟要賣身契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來——若不是白璃這眼神,她差點就打算將賣身契無償給還了。
在她的想法,這些人在清風閣,似乎真的過的不怎麼樣,想換一家繼續討個生計,也無可厚非。
當然,她還有另一個考慮——她自己的賣身契,就是對她自己最大的威脅。經曆過昊仁用她的賣身契來威脅她的自由,她對這些被她握著賣身契的人,還是有些同情的。
隻是白璃的目光讓她意識到,這根本就是兩回事。這些人在背後散布她的謠言,詆毀她的聲譽,至今仍有不認識她的人在背後對她說長道短,若是就這麼放了她們,豈不是太便宜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