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永遠在路上
學術·社會
作者:馬勇
兩千多年前,“亞聖”孟子對人性有一個美好期許,以為每一個人都有棄惡從善的天資,“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孟子·告子上》)
對於孟子的善良,同時代的荀子很不以為然,以為孟子太傻太天真,“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偽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荀子·性惡》)
在荀子看來,性是惡的,偽是善的。要讓人棄惡從善,一方麵需要禮儀教化,化性起偽;另一方麵需要規則,需要懲處,需要在製度層麵給予約束,限製人性向惡的方向發展。
孟荀兩家爭論了兩千年,各有優長,各有信眾,不過人們越來越傾向於認定隻有製度才能遏止人性的貪婪,甚至有時製度也無能無力,因為貪腐、享受是人類的天性,而且貪腐本身又是聰明、智慧對製度的挑戰。從今天的觀點看,貪腐是人類社會永遠不可完全杜絕的現象,反貪腐永遠在路上。請以民國初年為例。
體製性腐敗
理論上說,中華民國建立,是中國曆史上前所未有的新製度,三權分立,“第四權力”即新聞媒體也比較健全,多黨間相互監督,媒體獨立觀察,議員權力豁免,都應讓民初政治有個全新氣象,至少不應延續前清舊時代的劣習。
然而事實上,太陽底下並沒有多少新鮮事。中華民國建立後,雖說在製度建設方麵做了許多工作,製定了一係列法律、規章,對於各種可能的貪腐、瀆職等行為也有預防措施,不過,從實踐層麵說,民國初年袁世凱時代不僅最高權力缺少約束,而且各種法律、規章,也隻是條文,整個官場的腐敗並不比前清好多少。
袁世凱確實具有立憲的理念,也一度對共和比較認同,他個人對金錢似乎並不看得那樣重,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樣貪婪。但是,由於袁世凱在政治上一直擁有極強的野心,因而也就不可避免地引發民國初年體製性的腐敗,視國家財富為個人,或某個特殊政治團體的私產,予取予求,肆無忌憚。為了達到某些特殊目的,袁世凱不惜動用大量政治性特別經費,用於懷柔、收買,或者政治勾兌。
在袁世凱時代,總統府內設有掌管特別費用支出的軍需處,袁世凱的親信唐在禮擔任處長,所有的支出均由唐在禮一人向袁世凱報告。這個特殊機構繞開了陸軍部、海軍部,甚至很多時候繞開了財政部、政事堂,成為袁世凱直接掌控國家財政的樞紐。
軍需處並不負責海陸各軍日常撥款,其功能隻是負責各項正常撥款之外的那些特別費用,不屬於一般軍事範圍的事務。據唐在禮回憶,軍需處特別費用主要用於兩個方麵。
第一,政治性收買。領取這筆費用的人很多,有袁世凱的新老朋友,更多的是袁世凱的政治對手。這些政治對手一旦不慎通過某個特殊環節領取了這筆費用,便不得不為袁世凱所用。至於軍隊內師旅長以上的骨幹,也是袁世凱刻意籠絡的對象,這是舊官僚培植親信的一般手段,屢試不爽。
第二,各新聞機構采訪、通訊、宣傳等特別費。這也是袁世凱時代政治腐敗最嚴重的地方,能收買的,均被收買,獨立媒體幾乎蕩然無存,“第四權力”在袁世凱時代成了一種無法實現的理想。
軍需處的支付方式也非常特別,一般手續由袁世凱召喚受款人或代表單獨會見,談妥之後拿著袁世凱的親筆紙條,憑紙條找唐在禮兌付。條子上幾乎從不寫明用途,往往僅有極簡單的“發給某某若幹元”字樣。有的寫有支付日期,有的連個日期都不寫。
用於收買政治對手的款項一般都比較大,師旅長一次一兩萬,各省都督、將軍或民政長、巡按使等,大約四五萬的樣子。至於更重要的政治人物,比如楊士琦、龍濟光、蔡乃煌、鄭汝成等,往往一次就要支出四五十萬,甚至上百萬。
對於更大的政治人物,如副總統黎元洪,大學者章太炎、梁啟超等,袁世凱更是不惜代價,一定要讓這些人物為己所用,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