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可以的。老夫隻想知道,你明明是個五穀不分、四肢不勤的商賈子弟,整日裏遛鳥鬥狗喝花酒,怎麼就能做出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樣的詩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悲天憫人,憂國憂民的大好人。”
“其實呢,你就是個散漫、懶惰的浪蕩小子,前腳在青樓裏被人一棍子打的半死不活,後腳就能為青樓女子做一首《舞劍器》,轉眼間你又能做出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樣寓意深刻的好詩句,你知不知道,老張頭都把這句詩給裱起來了,掛在他的房間裏。”
“你不過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如何能做到這些。你似乎不受到任何條條框框的約束,能夠肆意的揮灑自己的思想,這些都是真正的學問宗師才能做到的。老夫都做不到,更別提那些偽宗師了,你可別對老夫說,你是個學問宗師。”
陸霄當然不是打破了那些條條框框,而是自己本就在那些東西的外麵。楊時賢的學問已經很高深了,觸及到了學問的深層次——思想。
一門優秀的學問就在於,它能夠讓你在不知不覺中成為這門學問的護道者,而且樂此不疲,沒有一絲的埋怨。楊時賢就是這樣一個護道者,但顯然他現在已經是個非常強大的護道者,有了自己獨立的思想,想要擺脫這門學問施加在他身上的枷鎖。
以陸霄前世的經曆來看,孔子是儒家聖人,因為他是儒學的開創者,而孟子從孔子的“仁”思想裏,發展出了“仁政”,所以他是亞聖,受人尊敬。而董仲舒以“儒”為核心,提出了“大一統”理論,所以他也成功了,儒學從此獨領風騷,而朱熹同樣以“儒”為核心,創出了屬於他的“理學”,直接影響了後麵三個朝代,長達幾百年的時間裏,經久不衰。
現在的楊時賢就是提出“仁政”前夕的孟子,“大一統”誕生前夕的董仲舒,“理學”問世前夕的朱熹。楊時賢很迷茫,他前麵有一層紗窗在阻礙著他的視野,這層紗窗並不是堅固不可摧毀的,一旦楊時賢能夠從迷霧中走出來,輕輕一推就可以。
那時候即便他沒有自己的獨到的思想,但是他也毫不遜色於孟子、董仲舒、朱熹這樣陸霄知曉的古代先賢。那時候,楊時賢不再是學問的護道者,兩者的地位將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那時候的學問將是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小姑娘,任楊時賢打扮。
“先生,您知道學問上,學生是在沒有什麼發言權,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我不用受到學問裏那些規矩大約束,因為我不懂,不認同,就沒必要遵守,所以才能肆意揮灑自己的思想。”
“但這樣的揮灑思想是走上了歧路,這隻是一時的表象,時間一長,就會像沒有源泉的湖水,會幹涸。而先生不同,先生在學問上造詣極深,自然受到那些規矩的影響就更多,上到修身齊家治國,小到吃飯穿衣睡覺。”
“但先生捫心自問,是否這些規矩都要一絲不苟的遵守?如果不遵守是不是就會天塌地陷?學生認為不是的,就像這周圍的垂柳,您看一棵棵都長得枝繁葉茂,可是細風已經吹不起這樣的垂柳了,繁密的枝葉互相傾軋,已經成了阻礙,不能隨風飄揚的垂柳,還有什麼意義嗎?”
楊時賢看著那些茂密的垂柳,雖然繁茂,可是此刻看在眼裏,沒有絲毫美感。一根根垂下的柳枝,此時看去和枯枝敗葉差不多。
許久之後,老人忽然開懷大笑,笑的須發顫抖,幹皺的麵龐上老淚縱橫。那個叫少君的少女,滿臉擔憂的看著爺爺,時不時用一副能殺人的臉色怒視陸霄。
笑夠了,楊時賢在孫女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忽然間一腳踢飛案幾,一套精美的茶具也沒能幸免,在孫女驚訝的臉色當中,怡怡然走出了涼亭,嘴裏還哼著一首不知名的小調子。
陸霄看著楊時賢的背影,嘴角上揚,一代真正的學問宗師,就此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