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昌城。
幾天無戰事,城內出奇的寧靜。孫傑斜臥在書榻上,看著雕花的木格窗外,看著高高的楊樹,看著光禿禿的枝椏上掛著的粗麻布道符。他微微地搐動著嘴,他不相信這長長的布條上那朱砂紅的文字有驅魔辟邪的神力。可是,這個把月來,富昌城未被河東軍攻破,是不是有賴於這些符咒的保佑呢?
孫傑閉上眼睛,這符咒卻一直在眼前來來回回地跳動著。他無法入睡,於是他仰起身,順手抄起本《爾雅》,然而今天拿起書簡,卻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看半個字。於是他站了起來,走到書櫥邊,想挑出一本,卻不知道該挑什麼。實際上,他眼睛停在書櫥上,但什麼書名也沒有看見。他走出書房,披上明光鎧,從廊下牽出心愛的棗紅馬。這時隨侍的護衛趕忙起身慌忙整衣備馬,要跟他一起走。孫傑勒住馬回身朝他微微一笑,堅定地擺擺手。
他獨自騎在馬上,街上沒有行人,馬蹄踢擊在砂石鋪成的路麵上,發出“撲噠、撲噠噠”的響聲。街道兩邊的原來熙熙攘攘的鋪麵和人家,已非昔比,顯得淩亂肮髒。所有的石階、門板均被拆去,用於修城或作為滾木擂石。
孫傑登上東城樓,守城的兵士一見他來了,惶恐地從地上爬起來。孫傑笑著示意他們隨意,得到允許後兵士們又紛紛躺了下去。有幾個兵士趴在垛口上,突然有人有氣無力地說道:“看那,麻雀也吃人肉!”另有人好象還有點精神:“麻雀吃人肉,還選擇好地方吃呢!”
孫傑扶著垛口,想伸頭看個究竟,突然一群麻雀迎麵飛來,把一團軟忽忽的東西掉到左臂上。這身鎧甲還是殿下親自贈予的,他忙定睛看去,隻見那東西有杏核般大小,呈水晶體狀,像是人眼睛的一部分,正好黏在鎧甲左護肩甲上。他馬上脫掉鎧甲,吩咐士兵弄幹淨。他站在一旁,看著那名士兵擦拭著鎧甲,心裏陡然掠過一個不祥的念頭。
這時士兵把擦淨的鎧甲小心翼翼地遞給孫傑,並要幫他穿上。孫傑望著鎧甲上那依舊殘留的痕跡,沒有伸手,生氣地問道:“為什麼不用水擦洗一下?”
士兵楞住了,這名黑瘦的士兵,搐動著幹裂的嘴唇,似乎想要辯解點什麼,可是沒有說出來。孫傑立即明白了,他解頤道:“這盔甲夠重的,你們誰幫我穿上。”
穿好鎧甲後,孫傑沿著城牆獨自向西走去。走得很慢,初秋的空氣還帶著絲絲的熱意,他手搭涼棚望著天空,突然一片烏雲遮天蔽日而來,頓時天黑了下來。看著此情此景,一種不祥的念頭襲上心頭,難道會出什麼事嗎?據斥候來報,殿下的十萬大軍已經星夜兼程地朝著隴右而來。此刻在安定,大帥的數萬隴右軍主力已經將這次西征聯軍的主力部隊牢牢地絆在了涇水河畔。這時,東南北三鎮也識趣地按兵不動,一切都朝著有利於本方發展著。
而自己這裏,南宮幸率領河東軍對富昌城圍攻了一月有餘,這一個月的風風雨雨自己硬頂了過去,難道還有什麼好畏懼的嗎?他揚起頭,對著烏沉沉的天空放聲大笑。他的笑聲把城上的兵士驚呆了。當孫傑環視四周,看到一雙雙直直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身上,才感覺到自己的失態。於是他疾步向前走去。
當他走到南城樓的時候,看見羅逸喬正在那裏。他正在指揮士兵搬運著擂石。他走上前,叫住他。
“在忙啊!”
“是城守大人啊!”羅逸喬應道,這名年輕人有著異於中原人的相貌,一頭金色的頭發,藍灰色的眼睛。每次見到他,孫傑都有衝動想打聽他的來曆。但是每次羅逸喬都顧左右而言他,旁人也曾對其身份表示過懷疑,但鎮西大將軍幕府、河西道大行台聯署的任命狀,以及在守城時英勇的表現,徹底打碎了旁人的猜測。而孫傑也視其為心腹。
“不忙的話,陪我走走吧!”
“是的,大人!”羅逸喬一扣胸應道。
漫步在城牆上,周圍不時有著搬運弓矢檑木的士兵,見他走們走來,忙肅然地站立在兩邊,孫傑揮手示意他們繼續,看他們忙碌的樣子,他轉身問道:“剛才我遇到一件不詳的事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