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節剛過,祖父剛剛過了初五,就天天去南城門口的茶館裏坐著喝茶。早晨去傍晚回,無一天中斷。那時父母親以為祖父終於放棄了續弦的念頭,大家暗暗鬆了一口氣。隻當老人家新添一個愛好,並沒多想。
我雖覺得祖父對羅絲好的不尋常,可做夢也沒有想到,祖父對羅絲,竟是有別樣的心思。
“你爺爺竟喜歡上了羅絲,忘年戀加異國戀,太,太驚悚了。”芝芝嚷道
恐怕是的,貞貞苦笑。
祖父這點駭人聽聞的心思,是在他去世後大家發現的。當時,誰也不會想到這上頭去,不明白他天天去茶館,其實是在等羅絲。
當初,羅絲就是從南城門進的城,祖父與她,也是在南城門附近的這個茶館碰上的。
他老人家天天在茶館,要一壺茶,兩碟子細點,中午加一碟鹹魚,兩個鴨蛋,兩碗白飯。每日隻坐在能看見城門的窗前,邊看邊摩挲他的寶貝玻璃鏡子。
這個稀罕東西終於給他招來禍患。
他在茶館呆的久了,慢慢的,祖父手裏有麵照妖鏡的流言傳的滿城都知道了。
知府派人來借,說是要掛在衙門辟邪除祟,保境衛民。祖父勃然大怒,說了些不中聽的話,趕走來人。
隻過了兩晚,本地縣衙就派出衙役,要將祖父鎖拿下獄。罪名是用妖術迷人心肺,已攝走數個魂魄。玻璃鏡子即是凶器,要立即查抄上去檢驗,人犯等同白蓮教犯人一體處置。
家父和四叔兩位有品級的出來攔著,隻說要先去找縣太爺申訴分說,祖父由他兩個作保,請求暫且留在家聽候發落。
那些衙役如狼似虎,絲毫不給兩位有職銜的前官員麵子,直闖進來鎖人,隻說上命難違。
大門突然洞開,祖父一身紅袍,發髻梳得一絲不亂,戴一頂青紗冠,大步走出來。
祖父一眼不看幾個衙役,向四周看熱鬧的街坊團團一揖,朗聲道:“眾位父老鄉親,我羅家世居此地,代代身家清白,今天竟因身有寶物,官府欲奪無路,竟羅織此莫須有的罪名,誣我為匪。我若去官府申冤,想也是自投羅網,無濟於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大家請看,這就是我的寶物。”
祖父高高舉起鏡子,鏡子在陽光下亮晃晃的,照的人睜不開眼,一片讚歎聲中,祖父猛地將鏡子摜在地上,啪嚓一聲,碎成無數片。
“請諸位做個見證,我今天打碎寶物,以破無稽謠言。就在這青天白日下,以死明誌,我一家世代良民,豈能沾染半點汙跡。我死後,定去向陰曹地府告狀,懲治這些草菅人命的貪官。”
在春天和煦的風裏,祖父手按胸膛,慢慢倒下,兒子們慌忙哭喊著扶住他,細看胸前一大片血跡,原來老人家出來前就將一把藏在胸口,甫一說完,立刻用力按入心髒。
祖父深吸一口氣,拚力說出最後的遺言:“葬我在南門外,不入祖墳。我要等羅絲。”